她接过燕窝放在一旁,“您会下棋吗?”
茶几上摆着棋盘和半局棋,严苇岚估摸没什么力气,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我棋艺不精,柏青下得好,他十多岁就能参透成年人解不了的局。”她斜靠着,闲懒抬眼皮,“他没输过。”
“是吗。”陈清手执黑棋,“我倒是看到过严先生的败局。”
严苇岚眯眼。
“在翠隐山庄,他和孟老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是败的。”
她不甚在意回复,“柏青敬重鸿文,当然不争输赢。”
陈清自顾自落下一子,“我从蒋璟言那里学了一些皮毛,他曾告诉我,棋局上的输赢从不论真心和才能,无论输家赢家,最终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她抓起一枚白子,跟自己对弈,“局上厮杀,局下做人;局上做人,局下厮杀。您认为严先生和孟老属于哪一种?”
偌大的客厅里听不到呼吸声。
严苇岚低哑笑,“陈小姐表面清纯无辜,实则九曲心肠,挑拨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啊?蒋璟言已经死了,你不愿踏实跟着柏青,很快就能下去陪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是啊,我何必多此一举呢。”陈清视线从未离开棋盘,她语气不咸不淡,“蒋家败了,您痛快吧?可棋局的胜负,又哪是一场就足够终止得了的,孟老这场才刚刚开始,他的对手,难道是我吗。”
她的话音和棋子一同落下。
严苇岚打了个冷颤,冷言催促,“喝完上楼,别存其他心思!”
陈清端着燕窝起身,居高临下,目光冷静,“您明明什么都清楚,清楚严先生受了多少苦,清楚孟鸿文借您的手弄死我,下一个会是谁。您至今记得怀孕时的苦楚,严先生三十多年来忍受亲生父亲的冷落,他能忘记吗?”
“可偏偏最不该忘的人逍遥自在,罪名有人顶,祸事有人担,您数十多年前辜负了蒋夫人的情谊,数十年后又要辜负儿子的孝心,若非您执迷不悟,严先生这辈子,本不该如此,您终其一生得不到蒋夫人扔掉的东西,一生遗憾,是活该。”她直视着严苇岚,语调铿锵有力。
严苇岚静默半分钟,哼笑一声,招手叫来佣人,“灌下去,一滴都不要剩。”
三人当即出现在陈清身后,牢牢控制住她,一人站在面前,将碗盏送到她嘴边。
“你为柏青抱不平,我很感动,严家记下了。”严苇岚交叠双腿,脸上是病态到阴毒的笑意,“你放心,钟曼玮明早就会知道你为了她儿子殉情,应该会感激涕零,接你入蒋家祖坟。陈小姐,算我成全你,一路,好走啊。”
陈清四肢百骸颤栗,呜咽着挣扎,凄厉可怖,面前的佣人蛮力挤开她的嘴唇,猛地朝里灌。
“清儿!”屋外站半天的男人终于冲进来,三两下制服沙发旁的保镖,夺过佣人手中剩余的燕窝,一把甩开,碎瓷片崩落四散。
陈清含了一小口压在舌根下,眼角挂着泪珠,面无表情注视来人。
“吐出来。”严柏青在她下巴处垫了手帕,捏着她脸蛋的手发力,声量压得几乎成为气音,“你听话,我什么都依你。”
佣人保镖正打算上前,被他的眼神震慑,转头看向严苇岚,等命令。
严苇岚似乎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愕然得说不出话,端坐在沙发,无风无浪。
陈清盯了男人半晌,垂下脑袋悉数吐出。
严柏青确认她吐干净后,拿来水杯,扶着她后颈灌下,“漱口,不要咽。”
陈清乖乖巧巧的模样让他情绪平和了大半,他扫了眼身后的狼藉,闷声拥着陈清上楼。
他风尘仆仆,大衣沾染着潮湿的寒气,胡茬冒尖儿,荷尔蒙勃发浓郁,这时陈清才发现,严柏青是络腮胡,他平日里他肤色白皙,打理得干干净净,书卷气掩盖了大部分的野性。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在他怀里抬头,“比我预想的要慢。”
严柏青一肚子火,怒极反笑,“还嫌我?”
“从医院出来,是华眉追的车,我以为你第一时间会跟来。”
“所以你故意用话激我母亲,逼我出现,对吗。”
陈清哑巴了。
严柏青送她到卧室门口,没进去,“中安府够安全,今晚放心休息。”
她低声嘟囔,“刚逃过一劫,你跟我说安全…”
“我不在不好说。”男人将她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我来了,你一定安全。”
卧室里没开灯,楼道的昏黄光晕拖着严柏青的影子拉长,陈清盯着那儿,撇嘴,“你知道我是故意跟你母亲说那些话?”
“知道。”
她深吸气,睫毛抖了抖。
“清儿知礼节懂礼貌,就算生气,同为女人,断不会在我母亲心口上扎刀子。”严柏青手掌抚过她锁骨,肩膀,胳膊,来到隐约跳动的手腕脉搏,稍稍用力握紧,“没关系,我说了,什么都依你。”
“虽然是故意的,但也是真心话。”陈清缩了缩手,躲开他,“孟鸿文死不足惜,一码归一码,你纵然做了错事,上一辈的人亏欠了你是事实,就当作是我帮你出气,算还你救我的人情。”
严柏青手指蜷起,嗓音嘶哑,“你讨我开心?”
“没有。”她抬头,眼里仍是那夜月色下的悲悯与苍凉。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样的事,仍然为我打抱不平。”严柏青指尖点在她眼皮上,含笑调侃,“身处他人地盘说出那番话,还不是讨好?”
陈清叹了口气,转身去衣架上拿睡衣,“该你承担的不由我审判,不该你承担的我分辨得出,严先生,我是可怜你。”
严柏青负手而立,“成王败寇,我看重结果。”
“蒋璟言说,世间没有绝对的输赢,万事皆源自于执念,你真赢过他了吗?你最想要的东西,赢来了吗?”
他心口震颤,腮骨紧绷,目送陈清走进卫生间,锁上门,杵在原地纾解心脏蔓延开来的酸涩,许久才退出房间。
下楼后,严苇岚捧着平板,屏幕上是陈清卧室的画面。
“我明白蒋璟言为什么喜欢她了。”她好整以暇望着楼梯口的男人,半轻蔑半调笑,“也明白她为什么宁死也不肯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