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程盯着姐姐发颤的瞳孔,语气慢条斯理。
“我送你的药膏,是谁嘴上说着不用,结果背地里偷偷抹的?”
姐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江程摩挲着她的锁骨:“疤没了很好,我不喜欢那道疤。”
江程语调温沉,可他浓烈的气息像只随时会发起攻击的雄狮。
姐姐伸出手推开他,张了张嘴,紧张下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程蓦地笑了。
“你今晚到底打算干什么,脱光了爬到我身边,现在又玩欲拒还迎?”
他的眼底满是戏谑,唯独不见情欲。
姐姐脸色通红。
江程的话仿佛无形的刀,细细刮着她的廉耻。
可事已至此,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走了,未免太难看。
“你说过要娶我,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人,你现在要了我也没什么。”
江程忽然敛起笑意,撑起身体,随便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唐萱,你现在这样挺没意思的。”
“我去洗澡,出来的时候不想再看见你。”
江程把话撂下,转身去往浴室。
听着里面传来哗啦水声,我想起之前一次帮他洗澡。
江程向来恶劣,我被他猝不及防拉进浴缸里,浑身湿透不说,还呛了好几口水,他听着动静在一旁哈哈大笑。
怒气上头,我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吼他。
“江程,你够了吗?”
说是吼,不如说是多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我泡在水里抱紧膝盖,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你要我辍学,我答应了,你要我随叫随到,我做到了,在你身边我连自己都不敢做,第一次见面,你在我锁骨上留下的疤到现在还没好,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我是唐棠,不叫唐萱。
做错事的不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一切?
凭什么唐萱还可以继续拥有安稳的人生?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擦眼泪。
江程来到我身边,抬手落在我肩膀,一寸一寸往下摸索。
摸到锁骨时,他顿住了。
那里有一道崎岖不平的疤。
“这是我做的?”他问。
我的情绪宣泄完,已然冷静下来,开口时嗓音潮软。
“已经没事了。”
江程自言自语:“看来真是我做的,我不喜欢这道疤,明天我给你拿祛疤的药。”
“不用了。”我说。
江程从来不顾我的拒绝。
第二天药膏就到了我的手里。
但那是江程的东西,我不想碰,便一直收起来没有用过。
那道疤,一直都在。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锁骨。
依旧崎岖不平。
有的伤害,早已镌刻进灵魂,任何伤药都无法抹去。
7
姐姐穿上衣服狼狈出去了。
我想了想,跟在她后面。
记得姐姐收拾东西时,没有动我的医药箱。
江程给我的药就在那里面。
医药箱在柜子上,不比窗帘那样轻,我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它分毫。
正垂头丧气着,一道和我同样透明的身影忽然出现。
“要帮忙吗?”
我第一次见除了我以外的鬼。
一个很年轻的女鬼,我确定我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过她。
“你是谁?”
女鬼笑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我先帮你把箱子推下去吧。”
她的能力比我强得多,医药箱在姐姐眼中,就这么凭空从柜子上掉了下去。
“你好厉害。”我由衷敬佩。
“没办法,怨气太强了。”
按照女鬼的说法,生前执念越重,死后怨气就越强,能做到的事也就越多。
我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神神秘秘的:“你在人间流连一周多了,怨气还没我重,按理来说早就该被收走,既然你还在这里,就证明你不是孤身一人,有人在护你。”
说完她就消失了。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药品,江程给我的那个药瓶滚得更远些。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江程引过来了。
我飘进江程房间,他已经洗完澡出来了,站在桌前,垂头看着什么。
我飘过去,视线停留在桌面上仅一瞬,便挪不动了。
桌上是一份资料。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唐萱的信息,从姐姐出生直至现在,几乎所有的细节都在这里。
江程眉头微蹙,我听见他轻声低语,夹杂着解不开的困惑。
“的确是唐萱,三年前的肇事者,可为什么……”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楚。
原来江程不是没有怀疑过姐姐的身份,只是他去查唐萱,当然就只能查到唐萱。
可我不是唐萱啊。
我使劲吹桌上的纸页,印着唐萱名字的那页纸被我吹走。
门窗紧闭的室内忽然起风,饶是江程,眼中都划过一抹惊诧。
我把纸往姐姐的房间吹,江程如我所愿地跟了上来。
吹到房间门口我就停了。
姐姐正在收拾医药箱,手里恰好捡起那瓶伤药。
江程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围在江程身边碎碎念叨:“你过去看看呀,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江程能听见我的话,他抬步走到姐姐身边,从她手里拿下药瓶,打开。
里面还是满满一瓶,没有任何使用痕迹。
“你——”
姐姐刚张口,便被江程锐利的眼神把后半截话堵回去。
不过呼吸之间,江程整个人被阴鸷笼罩,当他展露所有凶戾时,没有人会不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被他欺负的那段日子。
“你到底是谁!”
江程紧紧攥着瓶子,仿佛那掐着的是姐姐的脖子,指节绷紧泛白,手背青筋毕露。
姐姐呼吸急促,显而易见的慌乱。
“我是唐萱,唐萱……”
或许是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底气,她梗着脖子坚定道:“我就是唐萱!”
江程微眯起眼眸,眼底蕴着汹涌的风暴。
“你、不、是、她。”
江程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在这四个字落地的刹那,我有种倏然松弛的解脱感。
姐姐面容煞白,只顾着摇头否认。
因为她知道,一旦承认我的存在,她这辈子就完了。
“你大可以去查,我就是唐萱!”
8
江程把姐姐关在了别墅,让人看着她不许离开。
他让人去把唐家彻彻底底重新调查了一遍。
新的资料送到他面前时,他对着我那一页的名字看了很久。
“唐棠……唐棠……”
江程近乎痴迷地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应该是我的错觉,我居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缱绻的情愫。
我不认为江程喜欢我。
甚至江程这个人可能都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但现在,能帮我的人,唯他而已。
江程着人调查我的行踪,得知我最后一次去的地方是唐家。
唐家面对江程的上门,表现得很意外。
江程的气场太强,以至于我爸妈这两个多少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在他面前都怯懦。
江程没给他们寒暄的机会,开门见山地问:
“唐棠人在哪里?”
两人俱是一愣,谎话说多了,张口就来:
“什么唐棠,我们不认识,不认识……”
这个时候,我已经能讥讽地笑出来了。
没想到我的亲生父母,连我的存在都不愿意承认。
而江程更是勃然暴怒,拿出一沓资料直接抽在了他们脸上。
“还用我说得更清楚些吗?三年前,撞我的肇事者是你们的大女儿唐萱,你们送到我那里的,却是唐棠。”
白纸黑字,条理分明,还有当年交通部门出具的责任认定书。
上面赫然是唐萱的照片。
“你们欺我眼盲,送个别人过来顶包,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我劝你们趁早把唐棠交出来,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唐萱下辈子都在牢里出不来。”
江程毫不掩饰他的怒火与暴戾,他随时都有让整个唐家覆灭的能力。
就在我以为爸妈会说出真相,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时,他们俩却下定了决心,拼命否认。
“江总,当初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但是唐棠这孩子自小就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跟我们不亲,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竟是宁愿牺牲还在江程手里的姐姐,也不愿告诉江程我已经死了。
江程在这里逼问不出结果,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开。
我还停留在唐家。
妈妈挂念姐姐的安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厉声呵斥她:“哭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隐藏唐棠的死因,你看江程那副样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你猜他会不会让唐家陪葬!”
整个唐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我们姐妹二人相比,一下就能分清孰轻孰重。
妈妈擦了擦泪,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爸爸烦不胜烦:“赶紧去火葬场问问,人烧了没,绝对不能死要见尸!”
唐家在这边着急毁尸灭迹,我看了眼我的手,时不时闪过透明的火焰。
看来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我重新回到江家别墅,在我之前住的小小保姆间里,找到了江程的身影。
他把我的东西全都拿回来了,虽然只剩下一小部分,他还是尽力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
就好像我还在这里。
9
江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蜷缩在我小小的单人床上,看起来格外局促。
他的背影莫名可怜。
我的心里某处忽然塌了一块儿,软软的。
江程这几天用尽了所有办法搜查我的信息,可付出与回报并不成正比。
我不像唐萱,从小不愁生活,因此可以有大把时间活跃在社交媒体上,结识很多朋友。
自我懂事起,我就要靠自己勤工俭学,还要负担奶奶的医药费。
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打工挣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人为我停留。
大学时遇到了两个很好的室友,可自从我辍学后,就跟她们也断了联系。
江程从搜集来的资料里,拼凑出一个忙忙碌碌、不甚完整、苦苦求生的我。
就连照片,我也只存在于合照中。
小小一个像素小人,看不清脸。
但也绝对能认出,我和唐萱不一样。
江程指尖停留在我的照片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唐棠,原来你叫唐棠。”
“对不起,对不起……我求求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我对现在的江程很陌生。
原来自负如他,竟然也会向我道歉。
我趴在床边,好奇地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眶。
他以前不是没红过眼。
因为看不见,所以磕碎东西,走路摔倒的时候,江程常常双目赤红,本应没有情绪的盲眼,充斥着愤怒。
我很害怕那样的江程,他恨不得毁了他身边的一切。
可偌大的江家别墅,再没有其他人。
那时能扶起江程的人,只有我。
我鼓起勇气走到江程身边,不敢说话,只默默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江程紧抿着唇,周身气压很低。
纠结许久,我怕他不舒服,轻声问:“你还好吗?”
“看我这样狼狈,你心里是不是很开心?”
江程总这么爱讥讽,我早就免疫了,像他这样心理阴暗的人,能指望他说多好听的话?
“没有,我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的眼睛能早点恢复。”
我实话实说。
只要他好好的,就不会总折腾我,他的眼睛复明,我也能早点离开。
江程冷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了?”
我叹了口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江程沉默了很久。
仔细想想,自从那次以后,江程的脾气稳定了很多,虽然还是爱冷着脸,但已经不再欺负我了。
江家别墅就是一座孤岛,他是鲁滨逊,我是他的星期五。
或许喜欢这件事,就发生在默默平常的陪伴里。
江程在我的小床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我模糊不清的照片。
我想了想,闭上眼睛贴近他的额头。
进入他的梦里。
江程的梦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我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江程过去三年每天都在经历的。
这里空荡荡阴森森的,我一个鬼都有些害怕活人的梦境了。
“江程?你在吗?”我出声喊他。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自我身后瞬间蔓延出另一片光明,完全占据黑暗。
江程的世界乍然明亮。
我怔愣一瞬,紧接着便看见江程从不远处向我奔来。
江程不管不顾地抱住我,力气大到我的灵魂都在发颤。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江程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你来了,我的世界才有光。”
如果我还活着,江程的拥抱应该是很让人心动的。
可我死了,我的心脏沉寂着,给不出他任何回应。
“江程,”我轻声说,“我爱不了你了。”
抱着我的躯体一僵,随即收的更紧。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是唐棠,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江程几乎放下他的尊严,苦苦哀求我。
我叹了口气,轻拍他的后背,给他看我正在被透明火焰逐渐蚕食的手。
江程瞳孔颤抖,想碰我,却又不敢。
我悲哀地看着他:“江程,去找找我吧,不然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江程懂我在说什么。
梦境开始摇晃震颤,恰如江程正在坍塌的执念。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三年。”
10
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猛然拽出了江程的梦境。
床上的江程骤然惊起,焦灼的视线扫向四周,最后定格在我的方向。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静静地直视回去。
江程的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不堪,眼睛通红。
“你还是没法原谅和我的那三年吗?”
我听见江程问。
“是。”我说。
我的声音他听不见,但我还是要说。
“我这一生的痛苦,一半来自家庭,一半是你。”
“死人是不会爱的,一切都来不及了,江程。”
空气沉默良久,江程得不到回应。
“我明白了。”江程说。
紧接着,江程恢复理智,打了几个电话出去,让人在全城的火葬场搜索唐棠这个名字。
唐萱那里,江程给他下了最后判决:“数罪并罚,如果她和唐棠的死有关系,那她后半辈子就不用再出来了。”
连我爸妈他也没忘记。
在江家面前,唐家犹如一只蝼蚁脆弱不堪,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唐家人是别想了。
如果江程查的再深一点,进去和唐萱团聚也不是没可能。
做完这一切,江程去了书房。
我看着他大半夜开始处理江氏集团的所有业务,手头上正在推进的项目交给了最信任的兄弟,股份和名下财产联系律师进行转移。
我愣了愣,江程要做什么?
一直到天亮,警察上门带唐萱走。
唐萱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爬到江程脚边,拉着他的裤腿不肯松手。
“江程,我错了,我不该顶替唐棠的身份,但我还是她的亲姐姐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求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江程居高临下地漠视她,抬起脚踩在她手上,毫不留情地碾压让唐萱疼得哀嚎。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江程的语气充满厌恶,“把她带走。”
外面雨势瓢泼,唐萱拼命挣扎,摔进泥里没爬多远就又被扯走。
偌大的江家别墅回荡着唐萱凄厉的叫声。
直到警车开远,才归于宁静。
我又回到唐家看了一眼。
唐家的财产被查封,房子贴上了封条,爸妈像一夜间老了几十岁,狼狈地站在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还没来得及回望,警车便开到了他们面前。
天理昭昭,这些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与此同时,我的尸体找到了。
唐家动作还是没有江程快,找到我时,我的尸体还在寒冷的停尸房里。
我跟着江程去的。
停尸房温度只有零下,白布掀开,露出我凝满白霜的身体。
我不太好看了。
脸色发青发黑,紧闭着眼毫无生息,发丝眉毛全是白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江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倾身弯腰,亲手一点点把我的脸擦干净。
他的指尖从眉心流连到嘴唇,温柔地抚摸过每一处。
“原来这才是你。”
这是我和江程的,第一次见面。
江程盯着我看了许久,在其他人和我震惊的目光中,近乎虔诚地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然后是唇。
唇瓣相贴时,他似乎感受不到寒冷,用他的呼吸,融化我身上的冷意。
我死了一个多星期了,身体早已僵硬,凑得近了还能闻到腐烂的臭味。
可江程像个木偶一样,不管别人怎么劝,都要陪在我身边,视线从不曾离开过我。
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了。
直至火葬场的人过来,说再不火化的话,尸体就该彻底腐烂了。
江程这才似刚回过神一般,把我的尸体交给工作人员。
大火彻底吞噬我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升腾起暖意,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
到了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在完全消失前,我看见江程盯着火化炉里的我,轻声说道:“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11
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
忘川河水涓涓不息,河畔是排着队等着过河的人。
河边还有一位我曾见过的女鬼,正拿着碗挨个递给渡河的人。
轮到我时,她一笑:“你来了,看来你在人世的遗憾已经解开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你是?”
“孟婆。”她洒脱道,“之前有位老婆婆,说她有个孙女在人间受苦,托我帮她多照看。”
我鼻子一酸:“是奶奶。”
孟婆的眼神忽然变得慈爱,她拍拍我的头:“傻孩子,奶奶只想你好好的,不想你为了奶奶去吃苦,无论别人对你如何,奶奶永远都爱你。”
活着的时候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现在好似奶奶又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抱住孟婆,在她肩头泣不成声。
“奶奶,奶奶,我好想你……”
孟婆安慰着我,等我哭够了,才递给我一碗汤。
“好孩子,唐家那些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喝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往事,就投胎去吧,下辈子你会遇到一个好人家的。”
汤色清亮,还泛着甜味儿。
喝汤前,我想起江程,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孟婆说:“至于江程,他自杀了。”
我端碗的手一个不稳,差点儿把汤洒了。
孟婆继续道:“他本就偏执阴沉,只有你能治愈他,你死后,他先毁了别人,再毁了自己。”
孟婆看了眼天色:“算算时间,他也快到忘川河边了,你要等在这,再见见他吗?”
我垂眸看着汤,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
我把汤一饮而尽。
孟婆没告诉我的是,江程是自杀,不入因果,再没有轮回,往后无数时间,他都只能带着这一世的痛苦回忆,徘徊在忘川河里。
我和他,不再有来生。
前尘往事悉数散了,孟婆指着河对面:“去吧。”
我和其他人一样,排着队趟过去。
走到河中间,我忽然听见河畔有人不停高声呼喊一个名字——“唐棠!唐棠!”
唐棠是谁?
我不认识。
总之是和我无关的人,我连头都没回。
迈入新生。
12番外:江程视角
车祸后,医生告诉我,我的眼睛很可能再也无法复明了。
那一瞬间,我只想掐死唐萱。
就算不能杀了她,我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唐家人比我想的骨头更软,没有什么犹豫,很快就把唐萱送过来了。
她听起来倒是卑微怯懦,不过是为了掩藏底下藏着的狠毒罢了。
我根本不信她是表现出来的这样柔弱无害。
我用了很多办法磋磨她,她不是还在上学吗?那就干脆让她辍学吧。
她既然夺走了我的光明,那不如就做我的眼睛,别想离开我身边。
不过她比我想象的要能忍,几个月下来,我没听见过她抱怨一句。
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那晚我洗完澡,把她拉进了我的洗澡水里。
即使看不见,听动静我也能想象出她在水里扑腾的狼狈样子。
她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到周到,不肯在我面前泄露一丝情绪。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
我正笑着,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哭了?
原来她也会哭,这是忍不了了吗?
本来我应该为拆穿她的伪装而高兴,可不知怎么,听着她越来越大的哭声,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她的泪水浸泡着,又酸又软。
唐萱破碎哽咽的哭声里,都是对我的指责。
听到她提起我在她锁骨留下了一道疤,我忽然很想看看。
可我的世界漆黑一片,只能慢慢靠近她,一点点摸索。
唐萱的皮肤细嫩,就显得那道疤愈发突兀。
我摩挲着疤痕,迫切地想把她从唐萱身上抹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是我给她带来的,竟然会莫名慌乱。
第二天我就给了她一瓶祛疤的药,她说不用。
我没强迫她,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很在意她一样。
只有黑暗的日子里,我逐渐模糊时间的长短。
我只记得唐萱陪了我很久,但我感受不到具体是多长。
或许是在我每次发完脾气后,她默默无言的给我收拾烂摊子,也或许是我的身边只有她相信我还能复明,一直陪着我。
总之,我对她已经没有最开始那种摧毁的想法了。
后来医生给我做检查时,欣喜地对我说:“江先生,过去三年您被照顾得很好,眼睛得到恢复,有通过手术复明的可能。”
我还能看见。
得知这个消息,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告诉唐萱。
唐萱为我开心,可她却说:“等你好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想要复明,但我从来没想她从我身边离开。
我许诺她,等我手术成功,我会娶她。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我会对她好,弥补从前那些遗憾。
手术成功那天,我第一眼看见唐萱,她在我面前喜极而泣。
可我却欣喜不起来。
我终于见到了她,但又不是我想象中的她。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出院。
虽然以前的唐萱也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但现在的她给我的感觉,只有殷勤。
是了,唐萱并不会对我献殷勤。
人的性格不会转变的如此突然,我安排人去调查唐萱的身份。
直至那晚,我看见那瓶完封不动的药膏。
我才明白,我认错了人。
原来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唐棠,她叫唐棠。
我气自己糊涂可笑,眼盲心也盲。
那么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儿,我过去都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敢去想,唐棠会有多恨我。
哪怕她要我的命,我都会给她,只要她回到我身边。
没有她,我就还是那个瞎子。
唐棠死了。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她死了。
唐棠入梦的那晚,她还是不愿原谅我。
没关系,我去找她。
我安排好所有身后事,一把火点了和她之间的所有回忆。
也包括我自己。
我见到她的第一面,是在火里。
自然也该这样去追寻她。
我一路追到忘川河畔,呼唤她的名字,她再也没回过头。
孟婆说,我不能入轮回,只能带着记忆永世徘徊在忘川河。
这样也好。
每过几十年,我都能在忘川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走到她身边,她不认识我。
“你是谁?”
“我来护你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