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次日清早,何知果然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彩玉死在了井里。
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泡发了。
何知望着我,柔声开口:“嫂嫂,她欺负过你,我帮你报仇了。”
我顿了顿,开口道:“你做的?”
望着何知那副小胳膊小腿,我实在难以相信,他在一夜之间,不动声色地杀死一个丫鬟。
“不,是我借了哥哥的手。”
何知绘声绘色道:“我有意向彩玉透露了哥哥的行踪,彩玉自命不凡,当即便去向哥哥告状了。”
“可惜,哥哥在看到她那张骇人的脸后,当即便被她吓惨了……”
我轻笑:“这般聪慧,往日倒是小瞧你了。”
想来也是,如此不忠的丫鬟,亦是不必留下的。
倒是何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底子一点也不比何昭差,只要悉心教导,往后必定能步入官场,只可惜前世我死得走,倒是没看到他的结局。
我去书房为何知取了很多书。
何知有些不明所以:“嫂嫂,这是何故……我,我不识字的。”
我解释道:“正是因为你不识字,我才要你读书。若你想有朝一日踩在何昭的头上,自然要去参加科举,我的母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银子管够。若你榜上有名,我自会倾尽全力助你平步青云。”
何知跪在地上,对我深深行礼。
而后的日子我很少再见到何知。
他大概每个月都会来找我一次,取些新书回去继续学习。
我欣慰地笑笑,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7
一晃,便到了霍家诗会的日子。
果然,和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毫不避讳地在我的水杯里加了些许粉末,而后冷笑着递给我:“婉宁,咱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且先喝些水吧。”
突然,何知推门冲进来了。
他满脸担忧地望着我,而后对何昭道:“阿兄,如此场合,还是不要带嫂嫂去了,今日去诗会的都是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嫂嫂会被人指点……”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上的水杯,示意我水里有毒。
这小子!倒是有些良心,心思也细腻,不像何昭蠢笨如猪,下个药都不知道藏着掖着。
何知如此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惹恼了何昭,后果自是不堪设想的。
何昭不耐地踢开他,冷声道:“滚!滚出去!一个庶子,也敢进我的院子?”
容不得何知反抗,便被下人们拖拽出去。
而后,何昭紧紧盯着我,直到我确认我喝下了那杯水,他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一路上,何昭都紧紧拉着我的手。
就仿佛,我们当真如世人所说那般恩爱有加。
来到霍家大宅后,何昭当即便将我独自丢在原地。
我丝毫没有慌乱,依旧体面地立在原地。
这一次,周遭的议论声小了些:
“不是说她疯了吗?这傻子倒还挺体面的?”
“你瞧那何昭,竟将她一人留在这里,倒也放心得下?”
“你说那何昭不会是在做些表面功夫吧?”
……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三,二,一……”
我望向不远处的何昭,只见他捂着肚子,痛苦万分。
渐渐的,何昭的裆部涌出一股暖流。
放眼望去,整个外裤都被浸透了。
霍家三小姐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她羞红了脸,当即便大叫起来:“何郎君,你,你怎得当众……当众排泄!”
我快步跑过去,一脚将何昭踢进了一旁池塘。
我对众人道:“大家怕是看错了,都散了吧。”
半晌,落水狗似的何昭才终于被人打捞出来。
他满脸错愕却又无比怨愤地瞪着我。
可瞪我又有什么用呢?
此刻,当众失禁的人是他。
何昭冷得直打颤,但他依旧咬紧牙关开口道:“都散开!都散开!我堂堂七尺儿郎,怎会当众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定然是三小姐看错了!”
不过是非曲直,大家心中自有定数。
我冷笑,上前假意搀扶着何昭:“夫君,我也是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天气寒凉,咱们还是尽快回府吧,免得感染了风寒。”
何昭不可思议地开口:“你,婉宁,你,你的病好了……”
我懒得回应他,只是迅速带着他穿过人群离开。
如今何昭成了众人眼中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我这个做妻子的,亦觉得有些丢人。
8
马车上,何昭狼狈地擦拭着身上的水。
他怯生生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恐惧。
半晌,他试探性地开口:“婉宁,你这病是何时好的?关乎之前的记忆,你还记得多少?”
还不等我回应,马车竟戛然停下。
外面传来一道犀利的哭嚎声:“爷,您为何还不来看奴家……奴家可等着你的救命钱呐……”
我拉开窗帘,见马车外跪着一位花魁。
那花魁大着肚子,哭得梨花带雨。
我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刻,我对何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
原来,他早就出去乱搞了。
上一世我当众失禁,贻笑大方,被早早地遣送回府,所以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加之后来何昭成了公主的驸马爷,此等有辱名誉的绊脚石自然不会再出现。
何昭肉眼可见得慌乱起来。
但他很快隐藏起自己的情绪,用一副无比清白端正的做派开口:“夫人,冤枉啊,我可不认识她,只怕是个前来诓骗的……”
“是吗?”我讥讽道:“何昭,花魁是要靠身子吃饭的,你当真不是个东西,害人家大了肚子,又将之弃若敝屣……”
何昭有些恼火:“你这话是何意?我分明是因为在乎你,才不对你说出实情,你出去瞧瞧,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婉宁,我待你不薄,自你疯魔后,我何时说要弃了你?”
呵。
当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我听着恶心。
我没有与何昭争辩,径直下了马车。
既然他喜欢去青楼寻花魁,我为何不能寻几个面首玩玩?
可没想到,路上,我竟碰到了外出买砚台的何知。
何知屁颠屁颠地跟着我。
我沉声道:“我劝你还是莫要跟着我了,我要去的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
何知却执拗跟上。
直到,他看见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坊司。
何知的脸当即通红。
他在门外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最终竟真的走进来了。
等我挑选了两个面首,欲付钱之际,何昭又追来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徐婉宁,你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你将我何家的颜面置于何地,竟来这种地方鬼混……”
我冷笑:“这是什么道理?只许你拈花惹草,便不准我红杏出墙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如此,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诚然,我的确不是来玩的。
我就是要让世人看到,今日,我徐婉宁狠狠地打了何昭的脸。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几日后的京都茶楼,竟流传出一则奇怪的野史……
内容竟是关于我与何知的。
只因下楼时何知小心搀扶了我一把,人们便说我整日与何知厮混在一起。
谣言愈发荒唐,最后竟成了我与何知男女通吃,故而结伴来到教坊司。
我:???
9
何昭本就感染了风寒,经此一事后,直接病得更重了。
他躺在榻上,足足半月不能下榻。
何昭的老母亲何郭氏气愤不已,她老人家佝偻着身子,前来治我们的罪过。
我理直气壮地反问:“敢问母亲,我何错之有?媳妇只知道夫君和外面的花魁有了孩子,甚至还想休了媳妇,若是何昭不给媳妇一个解释,那我的嫁妆也不会再拿出半分!”
何家那少得可怜的家底,早就在给何昭买官败光了,要是没有我的嫁妆补贴,全家上下都得喝西北风去。
何郭氏自知有愧于我,故而将矛头对准了跪在一旁的何知。
“你娘出身卑贱,故而生出你这么个贱蹄子!”何郭氏狠狠踩住何知的手,厉声道:“来人,今日就把这畜生的手筋脚筋挑断,老身倒要看看,你日后还能掀出什么浪来?”
何知拼命挣扎着。
眼见锋利的剪刀即将刺穿何知的皮肉,我快步上前护住何知,顺势夺走了嬷嬷手里的剪刀。
望着何郭氏近乎炸毛的头发,我微微扬了扬嘴角。
而后,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帮何郭氏剃光了所有的头发。
何郭氏哀嚎起来。
可几个嬷嬷年事已高,此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冷笑道:“母亲当真是疯了,竟敢伤了当今状元郎的手?只怕是不想活了,若你现在识趣点去当尼姑,说不准还能捡回半条命来。”
何郭氏不屑道:“状元郎?大字不识的何知,如何能踏进殿试的大门……”
下一秒,久病的何昭愤愤推门进来。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张贴在外的皇榜。
何昭呕出一口血,颤抖着开口:“何知,你这畜生,你竟敢背着我去参加科考?”
“如今,你既成了状元郎,公主也有意择你做驸马,你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我险些笑出了声。
诚然,自己的失败的确令人惋惜;但他人的成功,更令人气愤。
眼下的何昭,已然快要狗急跳墙了。
何昭提起一旁的花瓶,对着跪在地上的何知狠狠砸去。
何知应声倒地,再无气息。
何郭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啊!啊!他,他死了……”
何昭终于冷静下来,他艰难咽了口唾沫,道:“娘,为今之计,只有我去顶替何知的身份……我与何知容貌相近,近些日子我也瘦了不少,陛下应是不会察觉的……”
何昭对未来的一切满是憧憬。
入夜,他立刻拟好和离书,迫不及待地要我签字。
他一副傲气的模样:“婉宁,你我到底是夫妻一场,我知晓你自是舍不得我的,不过,如今亦是……”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迅速按下了手印。
何昭满脸错愕。
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
我何故要惦念他这个烂人呢?
何昭颇为警惕地开口:“你莫不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来害我?我警告你,若你说出此事,公主绝不会饶了你,大不了,咱们就一起死!”
我淡淡道:“你误会了,我今晚就走,并且,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说罢,我拂袖而去。
可惜,何昭还不知道,自己的计谋有多么愚蠢。
我倒真想看看,被揭穿身份的何昭会是什么反应。
10
与何昭和离后,我即刻动身前往城郊十里亭。
可我等了许久,都不见来人,心头不免开始忧心。
没错,我的人,正是何知。
何知并没有死,而是假死。
三日前,我便与何知设下这场大戏。
而何昭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当即便决心顶替何知的身份。
我就是要在何昭站在的最高的时候,让他残忍地看清现实。
突然,何知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有些虚弱地开口:“嫂嫂,你可是在担心我?”
我连忙回头望向他,索性只是额头受了伤,身子并无大碍。
我有些嗔怪地开口:“你,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
我的眼眶红红的。
何知解释道:“不过那假死药多吃了二两,醒来的时间晚了些,故而耽搁了,好嫂嫂,你莫要生我的气……”
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掐了一把何知,愤愤道:“你为何还要唤我嫂嫂?如今我已与何昭和离,现在已然是自由身了。”
何知红了脸,却又无比认真地开口:“婉宁,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
我道:“自然是寻一位帮手。”
我口中的这位帮手,便是那日当街拦下马车的花魁锦瑟。
所幸我与何知赶到得甚是及时,将锦瑟成功从何昭派去的杀手手中救下。
锦瑟哭着跪在我面前,无比歉疚地开口:“徐小姐,过往之事,皆是我对不住你……我明知何公子已有家室,却还是……可我也只是想母凭子贵,给自己谋一条生路,您今日却依旧不计前嫌地救下我,小女子无以为报,今后,锦瑟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我顿了顿,道:“既如此,我要你三日后,在何昭与公主的婚仪上,拦下公主的马车,将何昭丑恶的嘴角尽数揭下来!”
锦瑟视死如归地应下:“徐小姐,您放心,我定会去的!”
11
到底是我高估了何昭。
次日,锦瑟尚未当街闹事,何昭便已经被公主踢下了马。
起因是公主临时兴起,欲在马车内与何昭对诗。
可何昭当年科举之时险些名落孙山,靠着我爹的银子以及人脉才勉强混上了一官半职。
他哪里能接得上公主给出的上句?
半晌,何昭支支吾吾回应:“一条两条三四条……”
公主当即恼火起来:“这是什么诗?你这样的乡野村夫,如何配得上本公主?”
周围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这状元郎怎么仿佛变了模样?”
“我也觉得,何家那小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这哪里是何家小郎?”
……
公主很快起了疑心。
何昭被侍卫带走,等候查明身份。
三日后,宫里的人查到了何知故意遗落在乱葬岗的信物。
公主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荷包。
自此,何昭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
他一五一十地招供,而后,何昭瘫跪在公主面前,卑微地开口:“公主殿下,您别杀我,就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吧,小人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您……”
公主厌恶地踢开何昭,她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本公主的驸马,本公主绝不会轻饶了你!”
何昭被打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而何郭氏也很快被株连。
可笑那何郭氏竟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儿子带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却不承想,自己已经在流放宁古塔的路上了。
12
那日,何知挽着我的手,亲眼见证了何昭的死。
我笑得畅快。
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而后,何知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金簪,他笑吟吟的,小心地为我戴上。
何知鼓起勇气,轻声道:“婉宁,我喜欢你,这金簪,是我娘当年留给我的,今日我把它交给你,便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思……”
我有些犹豫:“可这是你娘唯一的遗物……”
何知打断了我的话:“因为珍视,所以重视。”
我的脸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我道:“何知,我只想问你,你将来会不会因放弃了状元之位后悔?更何况,我早已成过亲,你当真不在意吗?”
何知真诚开口:“婉宁,我不会后悔,我也不会在意,只要是你,我便欢喜。”
“你初入府那些,遇见了在大雪天罚跪的我,你出于心善,赏了我一个汤婆子。”
“或许,没有那汤婆子,我便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从那时起,我便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你。”
何知口中的事情于我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间过得太久,我丝毫没有印象。
原来,在那个时候,我便与何知产生了羁绊。
何知接着道:“后来,你受伤后,何昭那畜生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日日对你拳打脚踢,我心疼不已,却无能为力……”
“婉宁,”他激动起来:“你可知,那日我知晓你大病初愈有多么开心!我时常想,你这样的好姑娘,绝不该被那样对待……”
“所幸,轻舟已过万重山。”何知笑道:“如今我们都脱离了苦海,亦都复仇成功。”
我早已红了眼眶。
其实在多日的惺惺相惜,我早已对何知产生了情愫。
只是直到现在,我才彻底看清自己的心。
我踮起脚尖,吻上了何知的嘴角。
半晌,我道:“我定会好好珍视这支金簪的,它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与何知对着天地立下誓,此生绝不负彼此。
我们告别了过去,一路南下游历,欣赏大好河山,亦开启了自己的小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