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始终是沉默的、冰冷的，沉睡在这里的人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她不会知道在别的时空自己会有完全不同人生，她也感受不到在自己离开之后，留在人世的人有多颓然痛苦。
这样也好，她总算是解脱了，不必再受生命中的苦难。
墓园中的石板路已被打湿，司若尘浑不在意地屈腿直接坐在了地上，面对着女孩的墓碑，从随身的纸袋中拿出了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塞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小点心。
他将点心放在平台上，把从头到尾都没有撑开给自己遮雨的伞撑在了点心上方。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就按照她的喜好帮你准备的。”
男人说到这里有些赧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希望你来世，可以有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所有的苦都在今生尝过，那么下辈子一定会顺风顺水，再无忧愁。
良久，司若尘站起身来，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姜似雪”三个描金大字，颔首道了一声“再会”，便大步离开了。
男人笔挺沉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灰色的雨幕中，留在原地的只剩一把黑色的大伞，伞下面是一盒精心准备的西点，和一束沾满了水珠的、盛放的百合花。
今天是女孩的祭日，大概除了司若尘，没有人会记得，于是那束花格外地繁密，满满当当一大束，几乎要把墓碑的下半部分全部淹没。
司若尘却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个人来看她。
男人准备上车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了一下仔细看去，发现那小路上的人影竟然是陆鸣。
他的表弟，在多年前就已经和他闹翻，因为姜似雪，而事实证明，陆鸣才是对的，只可惜不管哪个世界的他都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才酿成惨剧。
司若尘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怎样复杂的滋味，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陆鸣缓步向自己走来。
“好久不见。”
对方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表哥，而是什么阶级敌人。
司若尘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态度，沉默了一瞬，说：“好久不见。”
陆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自顾自地道，“这是你们司家的私人墓园，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一看。不过也没什么意义，死都死了，还做这些虚的给谁看？”
他的话中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尖利而不留情面，一如从前拍着桌子怒喊，“司若尘！你这样冤枉她迟早要后悔的！”
司若尘没有生气，他直视着陆鸣的眼睛，低声道：“我很抱歉。”
“哈。”
陆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嘲讽道：“你很抱歉？你抱歉有什么用？她能活过来吗？你能穿越回冤枉她的那天还给她清白吗？”
漂亮到邪气的男人眼中满是沉重的悲哀，嘴上却是不饶人的嗤笑，粗鲁地道：“你抱歉个屁。”
他将手中的花随意地插在了墓园的栏杆上，拍了拍手就要离开，目不斜视地同司若尘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后者突然喊了自己一声。
“陆鸣，我们谈谈。”
司若尘带着陆鸣来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馆，是他和姜似雪某天出门散心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这家小馆主营私房菜，门脸虽小却十分整洁，带着些古色古香的味道，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今天大概是下雨所以没什么人，司若尘轻车熟路地带着陆鸣上了二楼，选了靠窗的隔间。
推开木质雕花的窗便能看到种满了植物和菜的后院，一派青葱浓绿，被雨点冲洗过的叶片更显得干净鲜亮，从楼上望过去，心里的郁结都不由得疏解了几分。
还不到饭点，司若尘便只点了一壶绿茶，今年采的新茶香气十分宜人。茶壶是透明的玻璃壶，嫩绿色的茶叶在开水的作用下缓缓舒展开来，陆鸣盯了良久，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他淡淡地提醒，“如果你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向我忏悔，那么我们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司若尘有些头痛，他这个表弟还是一如既往地刺头加嘴巴毒，换做以前的自己听了怕是又要大吵一架了。
男人替他斟了一杯茶，无奈地说：“我同你忏悔什么。”
他直视着对方，开门见山：“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司若尘将平行时空的事情大致告诉了陆鸣，本以为以对方的性格不仅不会信，还会再次嘲讽自己一通，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发现陆鸣竟然怔住了。
“你是说……你是从平行时空来的？原本的司若尘同你交换了？”
男人点了点头：“是的，我被交换过来不久，之前还曾同第三个平行时空的司若尘交换过。”
“这么频繁吗……”
陆鸣失神地喃喃，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站起来倾身向司若尘，急切地问：“你刚才说，在你原本的时空，姜似雪平安从狱中出来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是不是？！”
“是的。”
司若尘有些想笑，却知道眼下不是合适的时候，便忍住了，给了对方一个定心丸，“她现在很健康，心理状态也很好。”
“是吗……真好啊。”
陆鸣靠回椅子里，脸上的神色似哭似笑，低声重复：“真好啊。”
这下轮到司若尘惊讶了，他本以为对方只会说自己胡扯，怎么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
“你对我的言辞没有怀疑吗？”
男人沉声问道。
陆鸣没有立刻回答他，看起来在消化自己刚得到的讯息，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飘飘地瞥了自己表哥一眼，凉凉地道：“你方才话中提到的‘洛恩’，是我在国外的导师。我的论文就是他指导的，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我，表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加重咬字，司若尘无言以对，他确实想不到自己的表弟当年选的专业竟然也是空间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