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正值降温，那盆水将我衣服浇透，让我浑身发冷。
老板端着盆，幸灾乐祸地笑着。
“小姚啊，你不是嫌我家肉少吗？现在给你加点。”
我想起昨天发的那条帖子下面，
有人大放厥词说莉姨早餐店难吃态度差，还附带了一张脏乱差的后厨图片。
我认出来了，图片分明拍的是美味早餐店的后厨。
那人还私信辱骂我，说我是只配吃泔水的蠢猪。
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美味早餐店的老板。
凉意过后，我身上反而一股燥热，压都压不住。
他店里摆着三大盆刚切好的肉和猪杂。
我立马冲上去，将三个盆子一一扣在他脑袋上，粉红的猪肝和瘦肉落了一地。
“来啊，你也吃肉啊。”
不锈钢盆砸在瓷砖上梆梆作响，震得老板一直后退。
他个子矮小，加上我经常在健身房撸铁，
因此我轻易地按住他的头，把挂在头顶和肩膀的生猪内脏往他嘴里塞。
老板紧闭着嘴，挣扎着想将我推开。
结果他踩到滑溜溜的猪肝和粉肠，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打人啦，有人要打死我。”
老板狼嚎鬼叫地想爬起来，却被我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个透顶。
落灰的营业执照上，我隐约看到他的名字。
“李老八，我不在你家吃面就报复我是吧？”
“你以为我一个女孩子好欺负是吧？”
我踢开猪杂，拎着铁桶步步逼近。
这两天在他那受的窝囊气，恨不得统统发泄出来。
“以前我帮你，因为我同情你，我心怀善意，而不是理所应当。”
桌上的辣椒酱装得满满的，我打开盖子，往他身上泼。
“如果你对每个人都收5块钱的辣椒费，我不会多说什么。”
“但偏偏你占着我的便宜，还把我当傻子。”
李老八撑着手后退，一下摸到一根钢管。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扶墙站起，抡起钢管狠狠朝我劈过来。
我两手空空，只能往后躲闪。
他紧追不舍，将店里砸得一塌糊涂，一副要和我血战到底的架势。
街上洒满了有油的水，我跑出来时不慎摔倒。
李老八怒火上头，举起钢管要往我头上劈。
正当我准备翻身躲避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快速冲过来，将他撞开。
是隔壁早餐店的莉姨。
5.
莉姨和我站在一起，让李老八放下钢管。
她指着前方路口的摄像头，警告他：
“那头有监控，你别太嚣张。”
李老八转过头去，看到确实有监控后，把手里的钢管放了下来。
他朝莉姨啐了一口，说：“生意不好吧？连这种闲事都有时间管。”
又用手指指我，说：
“她这种人爱占小便宜，又抠门得要死，你在她身上赚不到钱的。”
莉姨不理会李老八的挑衅，
她用一块干净的毛巾帮我擦头发，又问我伤到没有。
除了刚才滑到时崴了下脚，我没有受伤。
李老八点了根烟抽上，指指一片狼藉的店。
“小姚，你把我店砸成这样，害我做不成生意，得赔钱呐。”
我攀着莉姨站起来，大声说：“分明是你自己砸的，休想赖到我身上。”
他弹弹烟灰，说：“你不赔，我就去莉姨早餐店吃面。”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
“好，今天看看谁玩得过谁。”
我当即报警，又联系了我们报社的记者。
李老八有些慌了，他问我怎么能找到这么多记者。
“忘了跟你说了，我是新闻网站的编辑。”
“不然怎么会写文案，做广告呢？”
李老八上下打量我一眼，又抽着嘴角笑笑：“没用的，是你砸了我的店，证据都在这。”
“我不信你能把黑的洗成白的。”
警车闪烁着停在路边时，记者们也赶到了。
李老八的店里没有监控。
警察只通过公共摄像头看到我被泼水，以及我被李老八凶神恶煞地威胁。
一切看起来都是李老八先惹事，先动手，罪责在他。
他们又检查了店内的损失，发现冰箱和桌椅碗筷都是用钢管砸烂的，因此赖不到我身上。
因此他们断定是李老八寻衅滋事，带回派出所拘留七天。
与此同时，我把美味面馆坑熟客，一勺辣椒酱卖5块钱的事透露给记者。
摄影师扛着机器，拍到了美味面馆杂乱油腻的后厨。
而莉姨则成了镜头里见义勇为的热心大姐。
当天中午，莉姨发微信感谢我，
说因为新闻播出的缘故，店里的生意十分红火，比昨天好上十倍。
我说这都是你应得的，你的善良值得这些回报。
李老八从派出所出来后，不敢再对我动手。
他店里的生意虽然一落千丈，但总还有几个人去吃，不至于倒闭。
网络上有人发帖说，
虽然美味早餐店的店主人品不行，但是面是真的好吃。
他放出每天去店里吃面的照片，看着不像水军。
6.
说句实话，虽然莉姨家的面也好吃。
但总没有李老八家的勾人，他家的面一天不吃就瘆得慌，
我也是一个月过后，才渐渐克制住去他家吃面的欲望。
随着新闻的热度过去，加上李老八贴上了价目表，很多顾客还是去美味早餐店吃了。
莉姨的生意大不如前。
好几次吃早餐时，我听到莉姨在后厨打电话。
她是离婚独自抚养儿子，现在儿子正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不小的开支。
最近生意冷清，她赚不到儿子所需的钱了。
“兰兰。”莉姨坐在我对面，一脸真诚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以前经常去美味早餐店吃面，能不能告诉我，我的面到底差在哪里？”
“我以前在酒店后厨干活，就是照着他们的方子来的，怎么就留不住人呢？”
其实这也是我的疑问。
价格相同的情况下，
莉姨的面汤是每天现熬的筒骨鸡架汤，臊子也是新鲜采买的，怎么就比不上李老八家？
难道他加了某种添加剂？
从前我看他煮面，也只加盐和生抽，最多放点蚝油和味精，再没有别的调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李老八又过来嘚瑟了。
他在莉姨面馆外剔牙，渣滓都吐到玻璃门上。
我站起来，问他要干什么。
他神色讥讽地看着我和莉姨，说：
“你上蹿下跳给她发新闻打广告又怎么样？最后客人还是来我这儿吃。”
“早餐店生意好靠的是实力，不是什么花架子。”
“说实话，你现在免费给我做海报，我都不要。”
我正要出去和他理论，莉姨却拉住我。
“他每天早上都这样，我习惯了。”
“每天都来？”我惊讶道。
莉姨点点头，说：“毕竟我比他晚来，也分走了他一些生意。”
“但是咱不能惯着他，以为咱们好欺负，李老八就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我推开莉姨的手，走到玻璃门边，举起摄像机。
“李老八，你再敢来莉姨这里捣乱，我就把你拍下来，再发新闻。”
“而且莉姨安了摄像机，你逃不掉的。”
他瞥一眼相机，悻悻地退回去。
7.
为了快速增加客流量，我帮莉姨在各大外卖APP上线了团购活动。
还帮莉姨和附近的工地牵线，让她给工地提供早餐。
这样下来，除去莉姨自己的开支外，她儿子的生活费也有了着落
李老八又开始眼红了，也经常在工地附近转悠。
不过他再怎么使劲也没用，因为负责那一片的监理是我的大学好友。
有天上午，采访部的同事跑新闻回来，
说在美味早餐店门口碰见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看着特别兴奋躁动，像打了激素一样。”
“直到喝了汤，才平静下来，好像他对美味早餐店的面汤上瘾。”
上瘾？这个词突然提醒了我。
李老八家的面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我刚和他撕破脸那几天，走过美味早餐店时，总忍不住想进去吃一碗，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
这不就是上瘾的戒断反应吗？
结合那个怪人的表现，我怀疑李老八在汤里加了令人上瘾的东西——罂粟。
以前也曾有新闻报导，不良商家为了留住顾客，在食物中添加罂粟。
这可是非法的，后果特别严重。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第二天我干脆申请休假。
中午十二点时，李老八家的早餐店准备打烊了。
我要的就是他扔在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那里面有他熬汤的废渣，
有没有罂粟，一看便知。
十二点半左右，李老八把一个黑色塑料袋往垃圾桶里一扔，转身回去锁门。
等他离开这条街后，我才从绿化带后走出来。
袋子里的肉渣和菜叶都臭了，那一堆堆带血的淋巴格外恶心。
原来李老八这厮用的是淋巴肉，丢弃粉肠里还爬出了寄生虫。
想想我以前天天吃这个，胃部一阵翻腾，想要呕吐。
我戴了两层口罩和手套，屏住呼吸，
最终在最底部发现了熬汤的料渣。
经过和网上找来的图片对比，我并没有发现罂粟或者罂粟壳。
不过我多留了个心眼，把料渣收集起来，准备拿去化验。
下午，工地的监理打电话给我，说李老八愿意以每份6块的价格给工地提供早餐。
这可比莉姨那便宜两块钱。
莉姨卖到工地的面和到店吃的一样，料放足，面管够。
因为数量多便宜两块，实际算下来，每份也只挣个三块钱，再降价根本划不来。
李老八每份只卖六块，要么偷工减料，要么不图赚钱，只为争口气。
监理也有自己的成本考虑，能省一点是一点，
出于大学时的情谊，才打电话和我商量这事。
我不能让他难做。
于是我建议他答应李老八，看他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8.
得了工地订单的李老八甚是得意，每天凌晨四点就在店里忙活。
还故意把声音弄得老大，生怕莉姨听不见。
我安慰道：
“莉姨，没事的，现在咱们团购的订单多起来了，你的收入不会比以前少的。”
莉姨看着我，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兰兰，要不是你，我的生意不可能这么好。”
“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自从莉姨上了新闻，生意大好后，她便不再收我的钱。
和同事一起来吃，她也会免单，而且料多得吃不完。
说实话，自从李老八那次教训后，我便不再想浪费精力帮助陌生人。
生怕一腔善意又被当成任意宰割的软柿子。
是莉姨让我相信世间还有以真心换真心的人。
我只在她店里吃过一次面，她就能挺身而出，在李老八的钢管下救我。
后来我有什么烦心事，她也会尽力开解，从不说长道短。
这样的人是值得帮助和信赖的。
我握着莉姨的手，告诉她：“你救过我的命，我的命可值钱了，所以不用谢我。”
李老八故意开着小三轮，在莉姨店门前停下。
“哎呀，这工地又来了60个人，一天送160份面，累死我了。”
我走到他面前，手里是莉姨店里长到拖地的订单。
“莉姨每天要做300来份外卖，她可从来不抱怨。”
“你160份还好意思嫌累？”
我轻蔑地瞟一眼他车里的面碗，恍然大悟道：
“我忘了，你每份只赚1块钱，当然累。莉姨每卖一份就赚5块呢。”
李老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可不是大傻子，怎么可能每份只赚1块钱？”
他扔掉烟头，拧着三轮往前开去。
9.
三天后，报社接到消息，
美味早餐店附近的工地发生安全事故，
十多名工人干活的时候，从手脚架上摔了下来。
幸好下面有网兜，所以没造成重大伤亡。
剩下的工人也昏昏沉沉，恶心腹泻面色发红，症状像极了中毒。
工地立即停工，把人送往医院。
我也和记者一起，去工地做采访调查。
监理王鑫愁容满面，他说工人们早上只吃了美味早餐店送来的猪杂面，再就是喝水。
“工地的水我也在喝，我没事啊。”
“只有可能是面的问题。”
他当着记者的面，打开剩下的几碗面。
因为之前就有工人反映吃了面不舒服，所以他们吃自己买的包子，不再吃面。
塑料包装碗里，一团小小的面浮在汤里，
说是猪杂面，其实只有几块淋巴肉末。
就这样小小一碗，近乎清汤白水的面，他居然卖6块钱。
这几乎是纯赚。
难怪他最近给工地送完餐后，就关门不干了。
这时，检测机构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高汤残渣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残渣里含有高浓度的罂粟碱和吗啡，是罂粟被打成粉，拌进汤里造成的。”
我赶紧联系医院，告诉他们工人们极有可能是罂粟中毒，
让他们赶紧验证，别耽误救治时间。
监理王鑫赶紧报警。
我和记者以及摄影师，跟着警察到达美味早餐店。
李老八以为又是我搞的小把戏，态度甚为不配合。
他指指头上的摄像头，说：“我这也装了监控的，你们可别胡来。”
警察让他把后厨的门打开，配合检查。
李老八神色有些慌张，掐灭烟头后，干脆挡在门前，说警察擅闯民宅。
“别以为我不懂，你们没有搜查令，未经我允许，是不能进去的。”
他的姿态彻底惹怒了警察，当即有两个身强体壮的阿sir把他按在地上。
“李老八，你涉嫌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差点闹出人命。”
“再敢阻挠警察办案，小心我不客气。”
警察破门而入，一瞬间，屋子里充斥着馊臭味，令人无法呼吸。
摄影师的记者始终跟随着警察。
他们在橱柜的角落里，发现一大袋粉末状的东西。
随行人员立刻拿出证物袋，把它装起来，连同李老八一起带回派出所。
10.
我们到达医院进行采访时，工人们的症状已经好很多了。
医生说多亏我及时提供的消息，
不然多拖延一刻，汤里高浓度的罂粟碱就会损害神经，造成重大的不可逆伤害。
王鑫悔不该当初，说不该为了贪那两块钱的便宜，差点吃死人。
“姚兰，我也是没办法，现在到处不景气，公司给的预算只有那么多。”
“我能省则省，否则买水泥的钱都没有了。”
“不然我肯定继续买你推荐的莉姨猪杂面，分量大又好吃。”
工人们也表示还是以前的莉姨早餐店好。
“我们都不敢相信，8块钱能吃到那么多猪肝和瘦肉。”
“是啊，早上吃碗猪杂面，一上午干活都特别有劲。”
对于李老八的缺德，他们也早就意识到了。
“那小子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子多着呢，刚送那几天，给的是好肉好面。”
“送着送着，连指甲盖大的肉都没有，面也煮糊了。”
这时唯二没有中毒的工人，扬眉吐气地补充：
“我就说那面不正常，每次吃完都心跳加速脸发烧。”
“好几次害我手发抖，差点爬不上手脚架。”
另一人调侃道：
“是呀，你们都说好吃，忍忍就算了。”
“哪里是好吃，是你们喝罂粟粉调的汤上瘾了。”
“再喝下去，连小命都喝没了。”
刚恢复的工人们听了哈哈大笑，他们庆幸自己安全躲过这一劫。
也感谢我这个记者的热心帮助。
“俺听医生说，抽血结果要等一天，还要做这做那的检查。”
“当时俺想，做这么多检查得花多少钱啊，这个月是不是白干了。”
“幸好你给指明方向，立刻就解毒了。”
我说这些都是应该的，李老八也坑过我，所以早就怀疑他了。
他们难得休息，非要我把李老八坑我的事讲一遍。
故事讲完，王鑫也回来了。
他说总公司对这次的重大事故极为重视，一再强调食品安全问题。
“他们特意追加了伙食预算，这下大伙又能吃上莉姨的猪杂面了。”
工人们雀跃欢呼，一个个发自内心地开心。
要是莉姨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她煮的面，肯定十分满足。
11.
工地食品中毒的事上了热搜，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注意。
在美味早餐店后厨搜到的粉末，检测结果也出来了，就是罂粟粉。
因此警察对李老八的审理格外严格。
他被带出来时，缩着身子，像一只小虾米，
脸色也格外难看，好像几晚上没睡觉。
一坐到审讯桌上，他便开始狡辩求饶。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那东西会害人。”
“是别人和我说，在汤里面加点能让汤更好喝，让客人吃了还想吃。”
“我也是被骗了，我是无辜的。”
警官咳嗽几声，威严地说：“咱们国家禁止私人种植使用罂粟，连老人小孩都知道。”
“你一个天天刷手机的大人能不清楚？”
“按照你店里发现的罂粟粉重量，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这一吓，李老八老脸煞白，微张着嘴牙齿直打颤。
他绝望地抬头，在众多采访的媒体中看到我时，眼睛突然亮起来。
“小姚，哦不，姚小姐，你快帮帮我呀。”
“你那么有本事，肯定有办法的。”
见我举着手机无动于衷，李老八提了提被铐在椅子上的手，倾身向前。
“你把我弄出去，我店里的东西随便吃，一辈子不收你钱，怎么样？”
好几个记者和摄像师都笑了，连陪审的警察也抿住嘴。
他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软柿子，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警察适时打断他，让他交代罂粟粉是从哪来的。
“要是你举报有功，我们可以考虑为你申请减刑。”
经过前面的惊吓，李老八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交待出来。
“我在金沙市场，市场北门的调料店里买的。”
“老板说他从云南进货，要多少有多少。”
“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可以替你们抓他，求警官放我一马。”
警方通过这条线索，顺利抓获一个以种植贩卖罂粟产品盈利的团伙。
收缴罂粟一千斤。
然而李老八因为非法使用罂粟，且影响破坏极大，
经过法院审理后，处罚金17万，并处有期徒刑两年八个月。
那17万基本是他经营美味早餐店以来，赚的全部家当。
莉姨的生意越来越好，她盘下了美味早餐店，又请了五个人来帮忙。
“莉姨了不起啊，你这也是连锁早餐店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打我一下：“尽说玩笑话，我只懂煮面，关键还是兰兰帮了大忙。”
一年后，莉姨的儿子从大学毕业。
他听了妈妈开早餐店的故事，决定加入我们报社，做一名实习记者。
面试那天，我问他：“你明明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为什么想做记者？”
他腼腆但坚定地一笑，用清亮的眼睛望着我：
“因为有个前辈为我做出了榜样，她让我知道一个铁肩担道义的媒体人能为世界带来多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