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女的佩剑,名“阴阳”二字。她不知这把剑的来历,只记得自己以灵识之态睁开眼时,手中便握着这把剑。此剑为阳间之物,却为她所用,想来也是有着某种缘分。于是,乙女便唤她阴阳剑。以此剑,乙女又悟出了一套剑法。此剑法穿梭阴阳,保她在人间游荡时,灵识不散。唯一不足的是,她毕竟只是一缕灵识,道行浅薄,无法将此剑法发挥至极致。
于青阳荒驿,乙女有幸,遇见了李红衣。得李红衣相助,她附身于一只将亡的黑猫之身,可幻化人形,于人间行走。又有李红衣多番指点,她使出的剑法终达极致,招中蕴招,变中有变,阴阳之力变化莫测,实乃诡异之极。此剑法,便是她初遇丁祸后,打得丁祸毫无还手之力的阴阳剑法。
关于阴阳剑的来历,李红衣曾施展探灵之术,竟发现其生于虚无,随乙女而来。而乙女来处,水鬼哀鸣不止,阴暗煞气丛生,寒冷至极。是阴阳剑之力,将她拉出那水鬼地狱,重临人间,许她探查真相的时与机。
后知后觉,乙女才知,偏偏那夜遇见了李红衣,应也是阴阳剑指引。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三,亥时五刻,南山脚下,官道。
在猫身与人形之间,无数次自如切换,乙女借助着阴阳剑法之力,趋吉避凶,在黑衣人之间来回游走,占尽了上风。最要紧的是,乙女以耗光修为搏命的架势,将阴阳剑法发挥到了极致,剑来剑往,见神杀神,称得上所向披靡。
黑衣人们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虽带着骇人的煞气,出招诡异。可如第一个黑衣人一般,十余招之内,便在乙女剑下化为了黑符消散。
有一人,应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其功法修为,应在其余人之上。见到黑衣人命丧,他竟幻化出了无数分身。这些分身,就如暗夜中的飞鼠,铺天盖地涌向了乙女。他们编织成了一张网,将乙女困于其中。而他藏于网中,在呼吸间连出数招,在乙女身上划出了数道伤口,试图将乙女的灵识与猫身剥离。
哪晓得,黑衣人这一招,反逼得乙女使出了杀招。方才防御时,她早看破了对方真身。乙女身形一晃,又化作了黑猫形态,幻化出无数虚影。犹如猛虎,黑猫张牙舞爪扑向那黑衣人。黑衣人被黑猫那可怖的脸,吓得分了神。待他回过神时,喉颈已被黑猫的利爪划破。
黑衣人倒地,成了一摊黑血,分身随之散去。黑猫落地化作乙女人形,周身冷风翻涌,就如杀疯了眼的地府鬼差。剑指眼前的密林,乙女挑衅般喊道:“就凭这几个无用的傀儡,妄图伤老娘性命,你未免过于轻敌了。现身吧,你我战一场,将旧怨算个明白!”
密林中,有一股强大的阴寒之气翻涌。寒气之下,隐藏着一个人影。此人身形如恶鬼罗刹,极为骇人。正是他,操纵着方才那些黑衣人。只是,面对乙女挑衅,他无动于衷。今夜未能诛杀乙女,他也不作追究,意欲离去。
乙女听得密林中的动静,眼珠一转,又道:“今夜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已知晓你身份。待天亮了,我必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那罗刹,并不知乙女这句话,不过是试探。更不知,这是李红衣给乙女出的主意。临别时,李红衣嘱咐乙女,就算耗光了修为,也要直面黑衣人背后的主人,并想尽办法激怒对方,逼对方对自己下手。唯有此法,才能解除对方下于她身上的虚妄咒。
乙女屏息等待了许久,密林中依旧无回应。于是,她假意不作计较,使出了轻功,往平都城方向飞去,留下一句:“既然你不现身,那老娘便先行一步,去通天阁等你了!”
果然,这一句话,让乙女得到了回应。忽有一缕煞气,从密林中飞出,化作恶猖模样,朝着乙女飞扑而来。而乙女听得身后动静,忽停了下来,任由煞气将自己吞噬。
煞气中似有无数鬼手,拉扯着乙女的灵识。当她的灵识与猫身剥离后,被撕扯成无数碎片,下于她身的虚妄咒也化为乌有。这一刻,乙女终于记起了自己真正的模样,也记起自己早与丁祸相识。
密林中那人影,感受到乙女灵识消散,化作了一张黑色符纸。符纸自燃,黑烟融于夜色。此人影,也如那些黑衣人,不过分身傀儡而已。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三,亥时五刻,镜湖。
镜湖的水,比往日冻得更为坚硬。厚厚的一层冰,覆盖于湖面上,凝固了时间,亦冻住了湖底的每一缕气息。自浮尸案后,湖底的冤魂得以超度,湖水比往日清朗了不少,游人也多了些。
以大理寺缉捕要犯为由,林亦命司马钦带着大理寺的人将游人逐离,封锁了各个入口,任何人不得出入。丁祸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可出分毫差池。太后回宫后,差人知会了禁军统领孙祁。孙祁今日休沐,得了太后懿旨,早早带着人乔装了一番,隐匿在湖边的密林中,护丁祸周全。
微微天光下,冰面上映照出一抹灯影,灯影之下,林亦领着丁祸与苏音儿缓缓走向湖心。他们都注意到,冰面之下,有点点荧光闪烁飘荡,犹如天上的星光。忽地,一阵劲风迎面而来,湖面下荧光翻涌不止。丁祸眼前一阵恍惚,似看见了那黑猫嘶吼不止,而乙女化作一缕青烟,被冷风吹散。
乱了神,丁祸身形失了稳当,如柴火般倒于冰面之上。看着冰面下虚影重重,他看见了乙女,也看见了盛家小姐清宁。在那绿梅之下,盛清宁舞着剑。那剑影,丁祸无比熟悉,像极了乙女使出了阴阳剑法。还有盛清宁手中那把剑,不正是乙女的阴阳剑吗?最要紧的是,那把剑,还是丁祸自己所赠。
那一日,于盛宅惊鸿一瞥,丁祸无论如何做,都抹不去盛清宁的身影。可今日他如此唐突,实在过于难堪,不免羞愧难当。还是沈夜出了主意,不如送样东西过去,就当是赔罪。思来想去,丁祸打开王府的库房,翻出了她母亲留下的一把剑。他虽不懂剑,却知他母亲留下的这把剑,与盛清宁相配。
沈夜带回消息,盛清宁收了剑,丁祸欢喜了好几日。如此,那日的事儿便揭过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婚事定了,那把剑也就理所当然成了定情信物。
“丁祸!”苏音儿的声音,唤醒了丁祸,将他拉回了现实。
丁祸慌慌张张爬起身,抓着苏音儿肩膀摇晃道:“你们早就知道,乙女就是她,是不是?”
苏音儿与林亦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是。”
丁祸很是激动:“那为何不告诉我?”
“是她不让音儿告诉你实情。”林亦回道。
丁祸不解道:“什么意思?莫非是她不想与我相认,或是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不,正是她心里有你,才不敢与你相认。”苏音儿道:“乙女终究只是一缕灵识,总有魂飞魄散那一日。唯有魂归,她才能做回盛清宁,回应你的承诺,与你长相守。”
丁祸双目泛红,急得如孩童般跳脚:“可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她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
林亦感受着周身的风,低头看着脚下荧光涌动,正色道:“不,她一直就在这湖底,等着你来唤醒她。”
苏音儿接着道:“这便是红衣哥哥的安排。只有你,才能让姐姐魂魄重聚,还于人间。”
“我?”丁祸眼神中燃起了希望,“我要怎么做?哥哥可有说过。”
林亦取下藏于身后的阴阳剑,递到丁祸手中:“法子他早就传授于你了。探灵!”
丁祸接过阴阳剑,他周身忽气息翻涌,能感应到这把剑上,沾染了乙女的气息。也是这缕气息指引,使得冰面之下的荧光,开始聚拢。
林亦与苏音儿同时后退了数步,看着丁祸聚气凝神,挥出了阴阳剑。以阴阳剑于虚空中,画出了一道探灵符。左手掐诀,丁祸闭上眼,念道:“幽冥之光,照我前行,万灵显形,盛家清宁,速归!”
探灵符驱动下,气息翻涌不止,融于冰面之下。待气息散开时,那些荧光竟聚拢于一起,显现出了一个虚影。这虚影,便是盛清宁。
苏音儿大喜:“是她!是盛家姐姐!”
丁祸缓缓睁眼,看见了盛清宁的虚影,心生欢喜。他再次挥出了阴阳剑,意欲划破冰面,让盛清宁的魂魄破冰而出。却不想,忽一缕煞气飞来,将丁祸剑尖的探灵符打散,而盛清宁的虚影,也在这一刻融于了水中,消失不见。
苏音儿大惊,与林亦同时回头,却见一缕黑影从天而降,落于湖边,幻化出一个黑衣人影。他便是在南山脚下,将乙女打得魂飞魄散的黑衣罗刹。
林亦挥出鬼王枪,护在苏音儿与丁祸面前,朝着黑衣罗刹大喝道:“来者何人!”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三,亥时五刻,盛宅,后院。
忽地起了风,门外风声呼呼。盛怀阳蹲坐于塌边,拉着盛清宁的手,紧绷着精神。风拍打着门,树影映照在窗户上,好似有万千恶鬼在拍打着门,试图借助盛清宁的躯壳还魂。
门被一阵劲风吹开,阴风如剑气飞来。幸而盛怀阳眼疾手快,以身躯挡住了风,才未让床头那盏油灯熄灭。只是,此时的情形,并不乐观。灯油已烧了过半,灯火渐微。最多一刻钟的时间,油灯便会熄了,而盛清宁也会停止呼吸。
盛怀阳有些焦急,转头朝正翻着《夜飞花》的李红衣道:“先生!为何平南王还未归来?”
“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了。”李红衣道,“不过你放心,有人护着他呢。眼下你该操心的,不是丁祸,也不是你妹妹,而是你自己的安危。”
盛怀阳还未问李红衣何意,却听得门外,传来了小厮们的闷哼声。趴于门缝,见有数名黑衣人从屋顶跃下,盛怀阳连忙后退数步,嘀咕道:“黑衣罗刹!”
李红衣笑道:“这一次,他们是冲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