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开下班高峰期,张逸朗并没有驾车,反而是选择了乘搭公共交通工具。
所以张双城便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张逸朗,让他开车送一下李心桥。
然而当李心桥坐在副驾位置的时候,安全带却死活拉不出来。
此时黄酒煮鸡的后劲越发明显了,李心桥试了了几次都没把安全带扣上,便赌气地倚在座背上喃喃说了一句,“今天怎么回事,都来跟我作对是吧,不系了。”
刚给自己系好安全带的张逸朗听了,以为李心桥第一天上班就在致一药业受气了,便松开了安全带,微微侧着身子对她说,“谁惹你生气了?是工作不顺利了吗?”
李心桥歪着头睨了他一眼,“第一天上班,你爸就把我见到他办公室去了,这下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特招生’,谁敢惹我?反倒是你——”
“我又怎么了?”难得见李心桥似醉未醉的样子,张逸朗忍不住偷看了几眼。
此时她脸上的红晕就像晚霞一般,慢慢扩散到耳根,连修长的颈项都透着嫣红,仿佛刚泡过热水浴一般。
身体上的发热让她下意识伸手摸索颈项的位置,似乎想要解开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可是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看起来颇为难受。
张逸朗见她如此,连忙把目光移开,没话找话地说了句,“要是你觉得热的话,我可以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
“不,我不热,就是有些透不过气来,你把车窗摇低些,开车吧。”
张逸朗虽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俯身帮她把车窗摇低。
“我这就开车送你回去,你这边安全带是拉不出来了吗?我帮你一下。”他一边伸手摸索着安全带的位置,稍一用力,安全带便被他拉了出来。
他帮她扣上安全带的时候,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他轻而易举就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
一如高中时她坐在他前面,刚洗好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发尾散落在他的课桌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晚自修的夜风,侵占他的嗅觉,就像一粒种子,在他的心田无声耕耘,肆意生长。
那一个瞬间,他承认他有些失神了。
然而就在他竭力控制自己对她多年的思念,不让自己趁人之危之际,他却意外地感受到李心桥的身体微微颤动起来,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张逸朗马上急了起来,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靠近而让她觉得受到冒犯,连忙直起身子,颤抖着声音解释,“我……我只是……只是想帮你……”
座驾上的人似乎对他的解释无动于衷,只见她紧闭着双目,两片唇瓣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来。
张逸朗见她颇为难受的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觉得怎样了?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我想回家……”
李心桥的声音低得就像被捏住了咽喉,但这回张逸朗终于听清楚她说的话。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黄祖荫踩着拖鞋出现在血液科病房的情景,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句,“要给黄祖荫打个电话吗?你这个样子回去,他会不会不高兴?”
“我要回家……”醉酒的李心桥依旧闭着双眼,嘴里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压根就没听到张逸朗的话。
张逸朗见无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只好探身到后座取了一个颈枕,贴心地给李心桥套在颈后,又把她的椅背稍稍向后调整了一下,好让她在一会儿的行驶过程中舒服些。
把这些事都做好以后,他才扣上安全带,驱车离开了小区。
因为怕她难受,张逸朗特意把车开得平稳些,速度便慢了下来,原本只需要半个小时便能到达的路程,花了将近四十五分钟。
到达星光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因为副驾上的李心桥唤不醒,张逸朗又没有黄祖荫的电话,只能俯身抱起酒醉的李心桥,按下了大堂的门铃。
“什么事?”当值的大堂保安没见过张逸朗,隔着玻璃门问了一句。
“她住在这栋楼的23楼F座,能否麻烦你开一下门?”张逸朗询问道。
保安员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显然认出了李心桥来,连忙把玻璃门打开,警觉地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原本李心桥并不重,但沉睡状态下的人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浑身使不上劲,这无疑增加了张逸朗抱她的难度。
本想着等到玻璃门一开,他直奔电梯口便能尽快把李心桥送上楼去,奈何这个保安员颇为尽责,显然不放心就这样放行,硬是要问个一清二楚。
虽然张逸朗颇感无奈,但还是理解他的做法,便解释说,“她吃了些黄酒煮鸡,便有些醉了,我是她的朋友,刚才我们一起吃的饭。对了,我是这边儿童医院的医生,要是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把我的工作证押在你这里,真有什么事你也不怕会担责任。”
他本想把放在衬衣口袋里的工作证掏出来,奈何此时双手都不得空,只好又跟那保安员说,“在我的衬衣口袋里呢,你我不方便拿,你可以自己拿一下。”
那个保安员也不客气,果真伸手去拿,又反复对比工作证上的照片和钢印,这才相信了张逸朗的话。
“还真是儿童医院的医生,好吧,我信你就是了。工作证先放我这里,你离开的时候再取,我这就帮你按电梯去。”
保安员转身把张逸朗的工作证锁到了前台,然后帮他按了电梯,直到把两人送进了电梯,他才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好不容易上了楼,张逸朗直接找到了F室,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回应,张逸朗一度以为屋里没人,正纠结着要不要把怀中的李心桥放下来,从她的挎包中寻找开门钥匙。
就在此时,里面的木门突然打开了,只见穿黄祖荫穿着一身薄睡衣,正用毛巾擦着还往下滴着水的头发。
由于最外面的铁门还没打开,遮挡了一部分的视野,黄祖荫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张逸朗怀中的李心桥,只当门外只有他一人,顿时神情有些错愕,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黄祖荫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由于一路抱着李心桥,又在楼下被保安拦截,耽搁了些时间,张逸朗的手早就有些麻了,此时见黄祖荫没有开门的意思,张逸朗顿时有些不耐烦,便提醒了一句,“快开门,我快抱不住了。”
黄祖荫虽一时未能理解他的话,但见他神情颇为迫切,还是依言把铁门也打开。
当看到张逸朗怀中的李心桥时,黄祖荫马上变得不淡定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接,“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按理说,人家的同居男友就在眼前,张逸朗理应该把李心桥交托给对方,然后大方地离开,但看到黄祖荫的那一刻,他瞬间改变了主意,直接越过了他,径直抱着李心桥进了屋,然后把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望着沙发上红着一张脸的李心桥,黄祖荫试图上前唤醒她,却嗅到了她身上除了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还有属于张逸朗身上的独有的男子气息。
不知道是因为张逸朗的敌意过分明显,激惹起黄祖荫的好胜心,还是出于对两人同时归来的妒忌,黄祖荫马上用不太友善的语气问向他,“你给她喝酒了?刚才你们在一起?”
面对黄祖荫的质问,张逸朗并没有退缩,反而直视他的双眼,淡定地回道,“我们刚才的确在一起,只不过不仅仅是我和她,还有我奶奶和姑姑。”
“她们邀请她到家用膳,事前我并不知情,不过是碰巧赶上罢了。我们也没让她喝什么酒,不过饭桌上有一道黄酒煮鸡,她貌似挺喜欢的,喝了满满一碗,便醉成这个样子了。”
“黄酒煮鸡?你怎么能让她吃这道菜?!”黄祖荫一听,当即就急起来了。
“怎么?她不能吃?是对什么过敏吗?”张逸朗见他如此紧张,意识到当中肯定有什么不对,便追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下次别让她再吃了。”
多年的相处,黄祖荫自然知道黄酒煮鸡对于李心桥的意义。
在她母亲离世的那一年,李心桥对黄酒煮鸡这道菜有着疯魔般的执着,黄祖荫便陪着她一间一间中菜馆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一间会做这道菜的餐馆。
他把她的失望看在眼里,为了她,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竟然特意上网去搜罗这道菜的做法,也私下试验了很多次。
那个时候他的宿舍总是弥漫着一股黄酒的气味,惹得他的外国舍友以为黄祖荫酒瘾很大,私下还委婉地劝他说饮酒无益,让他减少酗酒。
这让黄祖荫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跟这位外国舍友解释这是中国的一道特色菜,用来补身体的,男女都适用。
后来黄祖荫也给这位外国舍友尝了一下,只是他对这道用黄酒和鸡熬出来的汤汁还不习惯,才喝了第一口便直呼这玩意比皮蛋还难接受,搁下汤药便要去漱口。
黄祖荫刚开始也不明白李心桥为何对这道菜情有独钟,但为了讨她开心,他还是愿意去学,哪怕是为她第一次洗手作羹汤。
终于在他认为自己已经练习充足,手艺也上来了,便盘算着怎么给她这个惊喜。
刚好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于是等到那一天,黄祖荫把炖好了的黄酒煮鸡用保温壶装好,站在她宿舍楼下等她。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李心桥打开保温壶看到里面是黄酒煮鸡时,一下子双眼就红了,随即眼泪大滴大滴地沿着腮边淌落到下巴。
路过的人看到李心桥梨花带雨的样子,都以为黄祖荫欺负了她,纷纷投来或好奇或鄙视的目光。
黄祖荫并不在乎那些目光,他只是担心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手艺不到家,做出来的黄酒煮鸡不够正宗,所以才惹哭了李心桥。
正当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见李心桥用手抹去脸庞上的泪,突然来了一句,“你带勺子了没?”
黄祖荫连忙从袋子里掏出单独装在盒子里的餐具套装,递到了她面前。
她也没有说话,直到把那一整个保温壶的黄酒煮鸡都吃光,才缓缓开口。
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得知母亲病逝的消息,也终于明白她为何对这道黄酒煮鸡如此执着。
那个晚上,李心桥跟他说了很多关于她母亲的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黄祖荫非但没有嫌弃她醉后说话毫无条理,相反心疼她失去至亲的那种感受。
正正是他也经历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所以他也没有拦着她,只让她肆意发泄心中的郁闷。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到了最后,累极了的李心桥在他肩上沉沉睡去的样子。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黄祖荫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发丝,最后俯身在她额上留下了一个吻。
这是他离李心桥最近的一次,也是他最为大胆的一次,即使他明知道李心桥醒来后并不会记得这件事,但那一刻,他只想把她拥入怀中,就像寒风中互相报团取暖的企鹅一般,用自己的身体给与对方温暖。
那是黄祖荫专属的回忆,支撑着他在每一次被李心桥拒绝后,依然自舔伤口,装作若无其事地留在她身边,做她一直以来的守护者。
所以当听到张逸朗给李心桥吃了黄酒煮鸡时,黄祖荫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明知道李心桥放不下张逸朗,也分明看出张逸朗对她的情意,但他就是不想成全。
一想到李心桥醉酒后依偎在张逸朗怀中的场景,如同一根利刺,深深扎痛了黄祖荫。
出于妒忌也好,出于宣战也罢,黄祖荫一改刚才的冷漠,脸上扯出一丝笑容,用正宫的语气对张逸朗说,“原来是这样啊?那真的太感谢你送桥桥回来了。她酒量浅,连带少量酒精的饮料都碰不得,我都千叮万嘱叫她不要贪杯。”
“今晚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现在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