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吟走至后院,想到那个面容冷漠,心思难测的皇帝,心下惘然,不知不觉,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身处御花园的红花深处。
此时春光潋滟,草长莺飞,俱是灼灼之华。浅吟一时被眼前的良辰好景迷住,索性找了张石凳坐了下来。御花园每处的设计都独具匠心,单是这张石凳,它恰好就建在一棵树下,人坐上去后就可以安逸地靠着大树乘凉。
有微风从发间穿过,间或吹落树上的杏花,那些含苞欲放的花蕊也跟着轻轻摇曳,自成一番风情,淋了一头杏花的浅吟看着有趣,口里下意识吟道,“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刚念完,她心里就一惊,呀,自己念的是什么诗啊,思凡?自己也不安寂寞了么,竟然会夜忘归?浅吟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师父。不过,她亦害怕此刻的心思被人听到。
连忙屏气看着四周,倒真的发现了附近好像有人。
有一阵低低的呼吸声,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浅吟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她就看见一个男子赫然睡在树下。
这人是谁,怎生如此胆大,衣着不像是太监,难道是哪里的侍卫?
树下的男子着一身暖杏色锦服,前襟也没有拢紧,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春光。一件薄如蝉翼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披在外面,他微微卷曲海藻般的头发也不系,任由它们散落至腰间,遮住一半的容颜,阳光下隐隐泛着酒红的光芒。
似乎也感觉到有人走近,男子抬头懒懒地睁开了眼,看到眼前的女子也不惊讶,只是漠然地打量着她。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阳光似乎都暗了暗——
那是一张比日光还要炫目的容颜,精致得找不到任何瑕疵,比女子还要妩媚,一貌倾城,堪可入画,再配上他那种慵懒的眼神,万花仿佛都黯然神伤。
浅吟有些吃惊,但也仅仅是吃惊而已,就像看到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忘了自己最初的担心,只是觉得奇怪,“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睡觉?”
“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睡觉?”男子挑眉反问,声音懒中带魅,这个反问看似愚蠢,然而却把浅吟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睡觉,这里鸟语花香,任谁来了这里都想抛下杂念好好的小憩一会。
男子看着眼前女子思考的样子却笑了,浅吟看到他发笑,以为是在嘲笑自己,心里微微不满,这个人真不懂礼貌!
男子见她生气却又隐忍的表情,低低哼道,“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啊,这个也被他听去了么?
“ 这个、这个,我只是有感而发……那个……”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不过十六的豆蔻少女,男子嘴角勾过一丝淡淡笑意,少女么,看到这样的美景,贪玩也是正常。他随手摘下身边的一朵月季花,“送你。”
修长而白皙的手,懒懒将一支还带着些微露珠的月季递到她面前。
“你怎么将花摘了!”浅吟惊道。
“为何不能?”
“花有生命,你摘了送人,不仅是增加自己的罪业,也是将罪孽施与了被赠人。”
“那,这花我还是自己留着罢。”男子微笑着收回手,闻了闻手中的花。由始至终,他虽然有微笑,然而眸子却是冷的。与其说冷,倒不如说世间万般都没有入他的眼。一种万年寂寥的气息,突然就包围了浅吟。
世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息?这种气息对天地神鬼没有半丝的敬畏,对众生也没有任何悲悯,好像不会爱人、也注定不会被人爱……
佛祖尚会因花开而喜悦,而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浅吟突然有些沉重。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这样的岁月里,对于他来说,这样无尽漫长的岁月里,他……要何以为继!
“其实,我们喜欢花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们也不用把它们摘下来,静静的看着它们花开花落,感受生命的存在,也挺好呢。你看,树上的梨花,多好看。”浅吟委婉地说着,只想让男子身上那种令她不舒服的气息减淡。
她抬手指向高处的梨花,宽大的袖袍滑下来,露出玉藕般的手臂。
男子对她的话并不多作答述,只是看着浅吟的手臂。
她的手肘中有一个红色圆点。那是一个守宫砂。
浅吟见他只是盯着她的手臂,红着脸不露声色的收回了手。
看来,想要渡这样的人,很难。
“皇兄果然只喜欢男人,面对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竟无动于衷,倒不如让给我。”男子终于漠然却又带着笑意说道。眼前这少女,衣着不似宫女,言语之中句句佛理,想来就是皇帝新纳的妃子了。
“你、你既已认出我的身份,还敢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三王爷还是六王爷?”浅吟的语气严肃起来。能出现在御花园的,不像太监和侍卫的男子,也只有王爷了,其他的王爷她都见过,除了这两个王爷。
“原来三哥也没去参加你们的婚宴,该是哪里又有灾难了吧。”男子挑眉道。
原来他是六王爷瑞熙珣。
“你是说三玉王喜欢拯救世人于灾难中?”浅吟并不想真的责难这个男子,于是顺势转开了话题。
“你试下往池塘里跳,他没准会及时出现救你。”瑞熙珣懒懒说道,眉间的倦意又浮上来。
“要是我跳下去,他却没出现,你怎么说?”浅吟微笑起来。
“那只好我来救你了,记得穿漂亮点。”瑞熙珣慵懒的扫了她一眼。
“天下的苦难何其多,浅吟怎可再自找麻烦,增加罪业,令佛担忧。”浅吟轻轻摇了摇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劳其筋骨,苦其心智。他既是佛祖,这些便得义无反顾的承受。”他又将一朵梨花摘下来,漫不经心地闻了闻。
浅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想,罢,以后总会有时间慢慢感化他,今日也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恐怕皖月要着急出来找了。
“你进宫是要觐见皇上吧,那我先走了,再见。”她转身快速离去。
她走得急切,不曾看到瑞熙珣眼中妖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