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吟到达玉王寝殿时,恰好看见坐在床边的瑞熙琰。 她在他淡漠的眸子里扫到一抹稍纵即逝的柔和痛惜情感。原来,瑞熙琰竟也是会心痛的。
“静妃过来作甚?”瑞熙琰冷漠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眼色已将刚刚露出的情感尽数吞噬,让人直以为先前看到的只是错觉。
“禀皇上,静妃是妾身叫过来的,妾身想让她过来劝劝熙苡。”蓝幼皙解释道。
浅吟低了头,却不为自己辩解。
她心虚道,“不知公主现在怎样了?”
瑞熙琰嘴边勾起淡淡的却讥讽十足的笑容,“小苡被朕骂去睡觉了,静妃大可以放心。”
“熙苡去睡觉了?那就好。对了,皇上,玉王现在情况怎么样?”蓝幼皙放下心来,说话也不再顾虑礼章。
瑞熙琰淡淡看了一眼她,蓝幼皙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由得有些寒意。“玉王亦稳定,不必担心。九福晋不是要去看小苡么?”
“嗯,妾身这就过去。”说罢,蓝幼皙慌张走了出去,竟忘了拉身边的浅吟。
皖月见此情颢,也跟了出去。
“静妃不过去?”瑞熙琰见驻留不走的浅吟,唇边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还是说,原本玉王才是静妃此行的主要目的?”
“玉王,他……怎么样了?”无视男子言语中的危险,浅吟直直对上他的眸子。
竟是连辩解也不作了么?大胆到这等地步,可恶!瑞熙琰眼神如针,“静妃没听到朕刚才说的?玉王稳定无碍。”
“真的是无碍么?求皇上让臣妾看一眼。”她已然失去理智,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坦然露出了自己对另一个男子的关心。
从她踏上玉王府的第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思虑能力。脑中盘旋的,也只剩得了十年之年的惊鸿一遇,以及那抹绝世的风华。
府内清雅如玉的摆设和幽香,更是加速抚乱她的心智。有着那样温暖微笑的玉人,不应该这样离去!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呵,今日朕可真是开了眼界,想不到静妃也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很好。”言罢,瑞熙琰广袖一挥,人已经漠然走至庭外。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女人的做法,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此时,月已至云端,银色月光泄得他一身明黄软袍光华流动,翩然不可方物。他是有与那抹白衣风华相媲美的本事的,只是被那一身过于沉重的黄袍拖累了,到底成不了玉王那样的散仙。
浅吟不再思量瑞熙琰模棱两可的话语,也不管他是否回宫去了,快步朝一直安静的玉床走去。
“……玉王。”她满腔关心担忧,落至唇边,却成了这样客套的称呼。从来,她就不知如何称呼他,毕竟,那时的他没有告诉自己他的名字。若是你告诉我,你叫熙珽,那么今日,我便可以毫不掩饰地叫你,多好。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浅吟走过去,发现伊人似乎是熟睡过去了。
瑞熙珽双眼轻闭,唇边的柔和似乎未来得及撤去,可他如玉的眉间却似隐隐笼罩着一层忧虑。
是在担心琉州郡的其他人么?玉王,你千万不要有事,你可是千万人心中的神啊。
“快点好起来吧,玉王,琉州郡的百姓都需要你。”浅吟轻轻道,指尖微微颤抖,想要触碰似在沉睡的玉人。她想看看,心中奉若神明的男子,是不是也有真实的肌肤。其实,时至今日,在与瑞熙琰经过那一晚后,又加上瑞熙珣的指点,她已经试着慢慢放下这段十年前的结。而且,就算她不为人妻,不入佛门,也是无法与玉王并肩而立吧。
伊人风华世无双,如侬并肩有几人。
她现在,只是单纯的仰望他,虔诚而静默。
她只是希望心中神一般的男子,能够活着,给世人更多光明,让他们不再迷惘。她甘愿做蓝幼皙说的那个高山流水典故里,识知音的钟子期。不能与俞伯牙站在一起,但愿够格做砍樵的钟子期。
“皇上,药煎好了。”一名婢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却发现守护的人已经变成了静妃。“啊,奴婢参见静妃娘娘。”
“是什么药?”浅吟站了起来。
“禀娘娘,这药是皇上让宫里的御医开出来的,王爷喝过之后,就没有再吐血了。”
“嗯,你过来伺候服药吧。”浅吟让到一边,她其实很想亲自喂他,可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是皇帝的妃子,而不再是六岁的倔强女童。
——皇上他,应该回去了吧。浅吟起身看向房外,庭内空空如也,瑞熙琰果然不在了。
“扑——”昏迷中的瑞熙珽眉心一蹙,突然将婢女喂进去的药物喷了出来,汤药撒了一地。
“啊!王爷,王爷您没事吧。”婢女慌张道。
“你先下去拿些热水和毛巾来,这里有我看着。”浅吟坐回床边,扶住瑞熙珽。
婢女领命急急跑了下去。
“咳咳……”瑞熙珽咳醒了过来,看到扶住自己的女子,纯澈的眸子有一丝意外。
“……洛……皇嫂。”唇齿间不禁发出的第一个字马上被后两个字掩盖,无声湮没在喉间。
“你醒了!”浅吟欢喜而笑,同时拿着丝帕轻轻帮他擦去嘴边的药渍。
瑞熙珽拿过她的丝帕,自己擦拭起来,同时慢慢走下床,“我没事,皇嫂不必担忧。”纵然是无法摆脱凡人的生老病死,他亦不要示弱的态度。他从来都是清雅如玉的。
“那……玉王好生歇息,我先去看看熙苡。”浅吟讪讪地低了头,她也知自己今晚的举动过了。
“嗯。”瑞熙珽依旧背对她,胜雪白衣风华依旧,如缎的黑发铺在清瘦的背后,与初次在御花园相遇看见的背影无二。
浅吟轻轻走了出去,若是她此刻回头的话,就会看见瑞熙珽锦帕捂唇,依稀可以看见上面一片妖艳的血红。
看来,皇兄带来的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怪病,好生霸道。不过,若是自己能就此离去,会不会也不错呢?
自生下来起,他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所以,他亦习惯了众人在他身上寻求安定。
有生之年,他见过太多离乱忧伤,常人无法负荷,可他依旧微笑如玉,风华绝代。
他必需为更多的人活着。只是现在,他却有些自私地想,若是自己就此离去了,也不错啊。
——若不如此,他怕自己从此会有无法握住的东西。
瑞熙珽竟然也有想要握住的东西?瑞熙珽竟也有无法握住的东西?——是什么。
君子多情,止乎于礼。
他苦笑摇头,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同时锦帕上的红开始向下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