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的话还在继续,并没有半点停歇下来的意思,不过这也正常。
一省的财政,又怎么可能会被简单说尽。
“人丁丝折绢,去年八府二州起运到京的,有三万一千九百五十五匹,而农桑丝折绢倒是比往年要低些,一万三千三百二十匹,户口盐钞,起运到京有一万七千零二十五两。”
“嗯——”
朱翊镠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连串的数据,手指在不经意间弯曲,而后又伸直,“这户口盐钞当中,最多的是哪个府?顺天?”
“殿下聪慧,正是顺天府,单一府便有三千九百二十两,而后便是大名府与那真定府,都是三千两上下。”
“真定府?”
“顺天府人口不是最多的吧,若是本王没有记错,这真定才是最多。”
“是的,殿下。”
王安先是应和了潞王一声,而后便开始稍稍介绍起来,“真定府人口最多,按着奴婢所查堂稿,男女人口为一百零九万三千五百三十一口,而顺天府则是七十万六千八百六十一口。”
“嗯——”
朱翊镠点了点头,便越过这个话题了,顺天府虽说人口少,但是这盐价贵,自然是收得多,他此刻正在一门心思地减少帝国的钱粮支出。
“另外,绢丝一项,多为奢侈品,倒是可以用来抵扣京官俸禄。”
在他看来,银子和粮食这两项都是国之根本,必须要越多越好,这样国家抗风险能力才会强,至于丝绢,虽说也能当等价物,进行交换,但是民间更多认得的是银子和粮食。
所以完全可以不给京官月粮,而是用丝绢代替,这便是折色。
而至于王安所说的户口盐钞,则是属于盐税的一种。
但是它跟之前所提到的盐课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盐课作为大明朝第二大财政收入,仅次于田赋,但是这分配已然定死掉了,哪怕是皇帝本人也轻易改动不得。
那些个盐课,是由盐运司交于户部没有错,但是户部也就是过个手,登记一下,之后便直接派往九边了,开中所需要的粮食和银子都是从这盐课当中支出的。
而另一种盐税,就是这户口盐钞了。
这户口盐钞顾名思义,其实就是按着户口来征收盐税。
其滥觞是出自洪武便实行的计口配盐法。
等到了江陵公推行一条鞭法,便直接从田赋当中出,当然了,为了计算方便,在登记的时候,还是要分开。
并且直接折银征收,不再用钞。
开玩笑,这大明的钞票,是个人都明白,那是当作厕纸都觉得硬,根本无人买账。
当时朱棣为了降低支出,或是推行钞票,直接将百官的俸禄折色成钞票来领取,但阻力太大,实行不了多久,就废止了。
所以想想看,哪怕是有着强权统治者,加上开国初年,钞票还没有贬值太离谱,这钞票都推行不下去了,那到了如今,这钞还有什么用?
“说下去吧。”
从思绪中回过神的朱翊镠,眼睛余光一瞥,发现王安正在候着,没有再出声,当即便是眉头一扬,“王管事。”
他其实不太喜欢有人太过于揣摩自己的心思。
“是,是,殿下。”
王安本就是玲珑人,只是之前没有接触过潞王,自然没有摸清潞王的脾性,但是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潞王的语气变化,“这牛租谷三千八百石,枣株课米两千一百七十八石,剩下的则是本色丝两百二十四斤。”
“嗯——这北直隶八府二州,田赋最高的是?”
“回禀殿下,是大名府。”
王安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这让朱翊镠不由得重新抬眼看了下王安。
要知道,这个问题可不在原本的计划当中,能如此快速作答出来,自然是下了工夫的。
“大名府,单单一府,起运到京的,便有十万三千零八十一石,麦也是最多,为四万四千九十六石。”
好家伙,整个北直隶也不过是六十万石的麦米,它大名一府便有差不多十五万石了?
不过,很快,朱翊镠的眉头便轻轻皱起,“可是若本王没有记错的话,这顺天府才是田土最多的吧。”
“没有错,殿下,单论田土一项,就数那顺天府最多,若是奴婢没有记岔,是有着九百九十五万八千三百亩的。”
“其次便是保定府,有着九百七十万亩,河间府超不过八百三十万亩,而大名府只是第四,堪堪突破八百万亩。”
“河间府多少麦米?”
“回殿下。”
朱翊镠突然这么一问,有那么一瞬间,王安也是愣住了,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再次弯腰道,“殿下,河间府虽说田土广袤,但米不过是四万六千八十七石,麦为一万九千七百一十八石。”
“居然如此少,可是…”
朱翊镠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可是不交田赋的人多?”
“殿下——”
王安第一次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这潞王,年岁虽轻,但是这洞察力确实不俗啊。
“殿下,没有错,这顺天,保定,真定三府虽说田土广袤,但免征起课者也是多如牛毛。”
“果然,这难怪会如此失衡。”
朱翊镠很快再次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也就说,若是本王这次清丈田亩成功,北直隶每年少说能多出二十万石麦米来?”
“殿下,只多不少,起码——”
王安说到这,微微抬起头,一直悬着的手,平举到半空中,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能多出三十万石。”
好家伙,多出两个大名府!
朱翊镠已经很期待了,这北直隶一年的田赋,若是能上到一百万石,那想想都很美。
“北直隶各地每年入那太仓银库的,以及工部节慎库的,可有?”
“回禀殿下,有的,那入工部节慎库的,主要就是顺天府的苇地课银。”
“嗯,可是那武清五厂?”
“正是,殿下。”
朱翊镠所说的武清五厂,其实就是军方的物资厂,原本是为了给军队提供苇席。
但是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外加朝廷对于银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这厂地便直接作为官庄,转让了出去,直接折色征银了。
“殿下,顺天府五厂苇地,共计定额,四千五百七十顷六十四亩九分。”
王安报出一连串数字,回答的滴水不漏,“每年可产苇四十三万斤,朝廷按着每百斤价银二钱五分来征收,岁征银九千一百四十一两二钱。”
“九千两啊——”
朱翊镠现在都有些看不上这点银子了,不过对于节慎库来说,这笔银子还是很有用途的。
“那入太仓银库的?先说说这顺天府吧。”
这太仓银库的银子来源,主要一项就是各地的商业税。
这商业税是由地方征收,而后按着比例分成,一般是二八,地方二,中枢八。
“是,殿下。”
王安再次汇报起来,“顺天府岁额八项商课,共解银起运到京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九两。”
“在京九门,共征折色铜钱两百四十二万两千八百五十文。”
“其中正阳门,安定门宣课司,以及德胜门税课分司,征得二十七万五千九百文,崇文门宣课分司征得商税折色铜钱,一千八百八十七万七千七百文,猪口牙税三千三百八十九两,条税,船税,四千五百一十五两。”
“居庸关商税两千五百两,通州盐牙税五百五十五两。通州张家湾宣课司商税三千两,抽分曲十五万两千八百斤,折色银四千四百两。”
王安所说的商税,其实并不等同于商业税,在当下的大明,这商税只是众多商业税的一种。
换成后世的说法,其实就是商品通过税。
除开商税之外,牙税啊,门摊钞,酒醋课,纸课啊等等都是属于商业税。
这顺天府的各类商业税加在一块,数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因为这商业税,一般来讲,其抽分比例都是比较低的,三十抽一吧。
因此单单顺天府一地,可能就流动着上百万两银子,若是加上大明当下这征收手段的低劣,肯定还有着诸多偷税的。
也就是说每年在京城流动的银子起码是在两百万两左右啊。
不过这也正常,按着王国光上呈上来的会计录,单单是京城的店铺,分属一百三十二行,差不多就在三万九千八百家之多。
而在这些山谷中,资产在四百两以上的,差不多在一万家左右,这样的数字已经是很惊人了,要知道,现在可是农业社会,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当中,发展出如此规模,如此体量的商业来,实在是不容易啊。
“另——顺天府都税司征得房地契本工墨银四千三百二十两。”
这什么契本工墨银,朱翊镠倒是熟悉得很,这就是契税啊,房屋的买卖,都是要交税的。
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没有任何变化,所以说,后世的我们到底是推翻了个什么王朝呢?又建起了个什么王朝呢?
这京城的房价很高,一次交易差不多能有六七千两银子,所以哪怕是契税很低,单单宛平县,每年平均下来,都能有两千两的进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