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牌是好牌，但是母后怎么会弄到手！
这是总督随身之物啊。
朱翊镠陷入沉思，将手中的牌子，来回摩挲。
自己这母后，都已经干涉外朝了啊，不单单是内廷的事务，就连外朝九边的物件，她都能弄到。
能一路辗转到自己手中，这就说明如今的宣大总督已经是自己母后的人了。
这很离谱，因为总督这位置必然是要运营很久才能坐上去，要知道张居正可才刚死啊。
张居正对于外朝的掌控力度，远超之前，就这样居然还能被母后所安插了一个总督的位置。
想到这，朱翊镠从那炕上下来，陈矩急忙后退了几步，弯着腰恭候着。
朱翊镠站在屋内，没有看陈矩，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牌子，那牌子背面的两行文字，再次被其读了出来。
“违者杀”，“必诛灭”
轻轻读完之后，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朱翊镠在思索，思索着整件事，现在的宣大总督，是吴兑。
他是绍兴山阴州山吴氏出身，算是打破了原本明廷当中南兵北将局势的一面旗帜。
怪不得，那吴兑后面为何没有去担任蓟辽总督。
此人之前就担任宣大总督，还曾经主持过俺答封贡，等到万历九年的时候，廷议说要平调他去担蓟辽总督。
但是最终却还是让其在这个位置上担着。
现在想起来，必然是自己母后和江陵公的一次交易了。
如此一来，整个事情都捋顺了。
但是还是有问题。
“那御马监？本王不信我那皇兄会把这份权力也让出去。”
这御马监的差事，可不单单是经营皇家产业，更要紧是它掌着部分兵权，与那京营的都督，外朝的兵部，以及九边的诸多督抚总兵，共同把持着整个大明朝的兵权。
可以说是内廷枢府，甚至就连司礼监，那督着东厂的司礼监，也要矮着它一头。
“殿下，所忧虑的没错。”
陈矩一如既往地慢调子，将话语缓缓吐出，“至尊十四岁亲政，但是那时，尚有江陵公在，对于外朝权柄倒也无法。”
“是老娘娘主动将御马监的两营交给皇帝手中，至今已有四年了。”
“两营——”
御马监的两营，朱翊镠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这是禁军里面的禁军啊。
一个勇士营，一个四卫营，成为拱卫皇权的一把利器。
怪不得皇兄会将那锦衣卫交给自己，朱翊镠还清晰记得，正是四年前，自己开始执掌锦衣卫。
原本这根在这啊。
本质上来看，还是一场交换，人生不过交换，此言不假啊。
“兵额是多少？”
朱翊镠说到这，又补了一句，“本王是说实际的人数。”
很明显，这眼下的大明，是存在着严重的缺额现象，只有极少数的没有，朱翊镠可不相信这御马监会是特例。
“回殿下的话，确实缺了不少。”
陈矩弯腰恭声道，“那勇士营当中，现存官勇不过是三千六百四十七名，不过一半实额，至于那四卫营，也只有四千二百四十，少了三千有余。”
“至于马匹，勇士营更是只剩下一千四百三十匹，一人一马都配不齐，四卫营亦是如此。”
“嗯——”
朱翊镠轻点了头，这种缺额缺了近一半，实在没有出乎朱翊镠的预料。
虽说这御马监的两营乃是禁兵重务，但是按着人性来讲，能留一半已经不错了。
朱翊镠更加关注的反而是这陈矩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这些名册本应该都是在提督内官，或是都指挥外官手中，他都能弄到。
这说明御马监的权柄，尤其是兵权这块，自己的母后没有全给，至少是留了个空门在。
不过，这一结果如同朱翊镠猜想一般。
这陈矩果真是知道具体的数目，可笑自己还以为来自后世的自己，能开全知视角，但是还是不行。
“御马监勇士、旗军哪怕缺额如此，也至少有着七千多人。”
“有多少在宿卫啊？陈伴伴。”
御马监的事，朱翊镠很少去碰，更不会去主动了解，因为自己身为亲王是很忌讳的。
所以朱翊镠只是知道御马监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它还监管着北直隶的草场。
整个北直隶十九处的草场都给了御马监，用来豢养监内那一万八千多匹或头牲畜，每年能收上来的谷物有十八万两千石，草更是接近五百万束，可想而知这草场的规模有多大。
因此，就需要大量人力来进行草场的管理和督促，做着养马、巡青等差事。
“殿下——”
陈矩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很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是需要时间来想的，“两营在西苑的宿卫，应当是有一千六百人，不算那些城外红铺子。”
“某离京之前，那太监李秋，都指挥使田亮坐勇士营，太监李厅，都指挥夏忠坐四卫营。”
“也就是说——”
朱翊镠重新坐回炕上，双腿自然盘起，“算上红铺子的，这西苑还有两千人！”
“母后的计划是什么？”
“回殿下的话。”
陈矩的腰就没怎么直过，眼帘也是一直低垂着，“火烧里草场。”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从陈矩的口中说出，就好似没有半分重量。
但是落在朱翊镠耳中，却是如惊雷一般。
这里草场是皇城内的一处仓库，位于东北角区域，也就是在御马监的南边，是所有草料收储转运之所，里面囤积着起码五个月的粮草。
这火势一起，可就不单单只是烧掉一个里草场这么简单，怕是整个皇城东北角都要变成焦土。
“殿下！”
陈矩的声音响起，像是看到了朱翊镠内心当中的纠结，“殿下宅心仁厚，乃是万民之福，天下之幸，这以一年损，千人之死，换大宝之位，殿下，足矣！”
这话让朱翊镠又是一震，自己确实不该有如此心态，既然都想要登上大宝了，为何还要在意这个。
“殿下，那里草场的掌场太监一员，贴场宦官，都是母后的人。那掌场太监李忠全，其母亲三年前身患恶疾，是老娘娘派了圣济殿的院使才给治好的，如今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
“殿下务必要在过年的时候，回朝一趟。”
陈矩的腰在这一刻变直了一些，其视线也投向了潞王，“至于理由，太后老娘娘到时候会设下元宵晚会，殿下正好借这个由头回京，内外谁也挑不出错来。”
“母后————”
朱翊镠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期待，不安各种心思都有。
如今这换日之计徐徐展开之后，一直渴望的自己居然有着胆怯之感。
可笑可笑，朱翊镠笑自己的胆怯，这大宝之位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嘛，如今这是怎么了？
自己难道还要立个牌坊不成吗？
唉，人都是双面性的，包括自己的母后。
她也是矛盾的人，对于朱翊镠，他是爱到极致，虽说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没有让自己这个儿子知道，但是从头到尾，她一直在为自己铺路，自己现如今回想起来，这路为何这么顺，有大半原因都是因为母后吧。
同时母爱又是单一的，因为她的铺路，是损害了自己另一个儿子。
“元宵放火之后，这西苑的人必会抽调人马到东北角，然后本王的护卫军，就从西苑入？”朱翊镠又抛出了个问题。
“不，殿下，殿下不应该从西苑入。”
陈矩缓缓摇了摇头，否定了潞王殿下的判断，“因为这西苑不一定空虚的。”
“若是有人识破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又该如何，所以，殿下，为保万全，要计中计，就从这里草场入！”
“另外，殿下，可不要忘了，那西安门的鸽子，半夜惊动了鸽子也是不好的。”
“对啊，还有鸽子。”
朱翊镠恍然，这离京一段时间之后，很多事都忘记了。
西安门的大鸽，御马监的猴，西华门的鹰犬，乾明门的虎，这番话如同肌肉记忆一般，直接涌现到朱翊镠的脑海当中。
这皇城内养的牲畜可不在少数啊。
若是将那鸽子惊动了，反而更不好入城了，确实还不如趁乱从北侧的地安门入。
“陈伴伴说得对，是本王疏忽了，太过草率了。”
“殿下——”
陈矩淡笑道，“殿下行君子之事，自然使不得某这些蝇营狗苟。”
“罢了，不说这个了，就按母后的来好了。”
“是，殿下。”
“陈伴伴啊。”
猛然间，朱翊镠再次出声，“你想从这事上得到什么？”
“从龙的功臣，本王是不得不不赏啊。”朱翊镠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比平日里重了几分，但是一般人听不出来，也只有戚金稍稍看了眼，随即又扭头回去，充当木偶人了。
“回殿下——”
陈矩腰又一次弯下了，甚至比之前弯得还低，“某是太后老娘娘的人，也是殿下的人，这赏罚自然是殿下和老娘娘说得算，某不敢奢求些什么。”
“那本王就给你点奢求——”
朱翊镠并没有站起来，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将目光直直盯着陈矩，“冯保的位置，以后你来做。外朝的秩序，也…陈伴伴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