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精心策划的屠杀，最终缓缓落下了帷幕。
而一直在看戏的杨文，此刻也收回了一直冷冷注视下方的目光，他准备要下一步动作了。
此刻，与自己同处一处的保定一方的高级武官，只剩下傅津。
王化熙去通知之后，便没有回来，想来是预感到了什么，而吴兑则是因为自己身为文官，见不得这些，也早早回府了。
因此，留在杨文身边的，其实就剩保定总兵官傅津了。
“傅总兵——”
“啊？？”
傅津被杨文猛地一问，心头瞬间一颤，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傅总兵——”
杨文又是一声叫唤，这才让傅津回应了起来。
“杨总兵，怎么了？”
“可是被吓到了？”
杨文脸上带着笑意，这种场面对于他来说是小场面，他自己可是从一个小贩出身，一刀一枪，积累军功攒到如今的总兵位子。
没人知道自己刀下砍了几个脑袋，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太清了。
“保定——”
“乃京南第一重镇，北控三关，南达九省。”
杨文的声音响起，低沉，但却有着力道在，“你说，怎么能有达人在呢？”
“我朝太祖正是驱逐鞑虏，才迎来了煌煌大明。”
“是，是。”傅津连连点头，但是更多的是敷衍。
“保定，不能有达人，只能有汉人。这是潞王的原话。”
杨文说到这，看向傅津，“傅总兵，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傅津当即便是眉头一皱，先是看了眼杨文，发现杨文也在看自己，当即便偏移了目光，看向了城楼下那尸横遍野的场景，心中莫名情绪涌现，脱口而出，“潞王是想要驱赶走达人？”
“不，是杀掉。”
杨文说的平静，但这句话却让傅津的心为之一颤。
“这忠顺营可不止是正军啊，还有舍余呢？”
杨文的声音很是平缓，但却带着冷意，“所以要杀的不单是正军，就连保定五卫的舍余也不能放过！”
“所以——”
傅津回过味来，“你…不，是潞王想要我去做这事？”
“不——”
杨文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件事，不用你来做，你也做不了。”
傅津一听这话，下意识地轻舒了口气，但是下一刻，杨文的话传入耳中，又让他的老脸一红。
“你傅津，不过是中才，按着平日里，最多只能担着腹里总兵，保定事关要紧，你不该担任的。”
“呵呵——”
傅津的脾气也上来了，都是武人，之前那是被吓到了，可是如今，被人当着面嘲讽，这口气，傅津可不打算忍。
就算你后面跟着的事潞王，但现在咱俩都是总兵，傅津也不怵！
“怎么？”
傅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嘲讽，“莫非杨总兵还有着兵部的差事兼着？考了个进士出来了？？”
“那倒没有，傅总兵开玩笑了，我杨某人，就是个小贩出身，哪里能攀得上读书人的高枝啊。”
“不然怎么撤我的职？？”
“自然是撤不了你的职。”
杨文并没有恼怒，还是很平静地阐述着最为寻常的常识，“这大明朝，是个人都知道，武官升降，那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事。”
“我杨某只是当个递话人。”
杨文说到这，轻轻一拍手，便有标下亲兵捧着一个剔红五福捧寿花卉纹匣过来了，“潞王殿下的谕令就在这匣子内。”
“某只是传达个谕令，你傅津要回京向潞王述职。”
“述什么职？？”
傅津口中虽说反问着，但是心中却是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而目光更是死死盯着那匣子不放。
“自然是你贪墨空饷一事。”
“什么！你胡说些什么。”
笑话，对于这指控，傅津是完全不可能认的。
“呵呵，胡说？”
杨文冷笑一声，他早已料到傅津不会承认的，当即便直接开口道，“你这保定总兵，是不是有着不在册的私卒？”
傅津一听到这，顿时双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这些私卒每年都要交给你代役钱，这钱可不少啊，而且我听闻你还私吞民田，当做自己的养廉田，但这一块，一年就能岁入近万石粮食？这些钱粮在哪？不消说吧。”
“还有——”
杨文这次可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你利用保定特殊的地理，不顾朝廷的禁令，私自放军民入那太行山，采伐大木，我听闻啊，你这买卖做得大，每年三趟，这一趟就放千辆大车进山，而你，什么都不用做，那每辆大车都要给你交六钱银子？”
傅津听到这，脸色变换不定，很显然说到了他的痛点。
“一次能收上来八百多两银子啊，单单这一项，你一年就有着差不多两三千两银子入账？你可经得起查？？”
杨文说到这，语气放缓，“所以你回京述职，反而是个机会，死罪可免，若是被御史直接告了，那帮子文官一拽住把柄，你这后半生就没了。”
“杨文——”
傅津，此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杨文，“我傅津跟你也不相熟，也没有惹你，这吃空饷，占民田，做买卖的事，是我一个人吗？这大明九边三十多个总兵，起码有大半都是我这般做的。”
“为何，为何单单抓我一人不放。”
“确实，大明吃空饷的事，每个边镇都有。”
杨文的脸色有些沉重，“只能说你运气不好，在这保定上当了总兵，保定这地，太重要了，不由有失！”
“你回京述职期间，就由他人代管领保定诸卫官旗军。”
“他人？？谁？”
傅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接放声大笑起来，话语中满满自傲，“谁能管领，我傅津到了四年总兵，每年给下面的银子可不少，贸然换个其他人来，谁又能服？”
“若是一个不小心，这…哼哼，杨总兵怕是要担责。”
傅津的胆子终究是小的，不敢将话中意思说完整。
但是杨文自然是猜到了。
“兵变嘛。我也考虑到了啊，潞王也考虑到了。”
杨文说的很轻松，毕竟这大明朝兵变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
“所以老夫就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接着杨文的话说出口了。
只见一个瘸腿的老者，正拄着一根竹杖，缓缓走来。
“啊——”
傅津一看到此人，瞬间脸色大变。
“老…老…老帅。”
傅津说话间早已结巴，“你，您怎么来这。”
“哼——”
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你倒是做得好买卖啊。”
老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让傅津整张脸全部涨红。
但老者的话可没有结束。
“本以为你能守成，但是你这一上去之后，完全变了个人。”
那老者走近，而傅津也是下意识地低垂下头，就连腰板也不由自主弯了起来，“是什么迷了你的眼，蒙了你的心，银子很好吗？”
“你死了能带得走吗？？”
傅津支支吾吾，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尹老——”
杨文见到老者一直在教训，顿时眉头轻皱，当即提醒道，“傅津所犯皆为罪行，大明律已经标明，这该怎么做，潞王自会定夺的。”
“嗯——是老夫唐突了。”
被称作尹老的老者，也是一顿，而后反应过来，对着杨文便是一个抱拳，“杨总兵考虑周全啊。”
“尹老过誉了。”
这被杨文称为尹老的人，乃是上任保定总兵官，尹秉衡！
此人身上战功赫赫，从南一路打到北。
不得不说，嘉靖末期的抗倭之战，确实培养了一大批将才。
“尹老，闲话不多叙，某知晓已经隐居十年之久，但是现在国家有难，这保定还有着大量的达人存在，一旦处置不好，便有可能酿成兵变，从而危险到京师的安危。”
“而能处理这事务的，必然要谋勇兼全，若是能亲历战阵便是更好。”
“所以务必请你老出山。”
“老夫有个疑问，潞王怎么会亲自写信给老夫？老夫根本不认识潞王，也辨识不了潞王的字迹，要不是戚将军也写信，老夫——”
尹秉衡说话间，轻抚了自己的长须，“险些要当作玩笑话了。再则说了老夫已然年老。”
“诶——尹老。”
杨文却是不认同，“这将材难得，你我也是知晓的，如今大明中兴，明主在位，正是我等武夫用力之际啊，这自从隆庆款贡以来，边将经战者，少！”
“而且，良将不论岁月，若是让岁月埋没了将官，才是遗憾，若论年老，那汉朝赵充国岂非老将？？”
“再则说了，这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大明可不会像赵国一般亏待老将啊。”
“好一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杨总兵可不像是个小贩啊，这学识也是有的。”
尹秉衡很显然被触动了心绪，他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受伤的大腿，“老夫可是要做些什么？”
还烦请尹老权领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个权镇守保定总兵官的差事。”
杨文的声音平静，但是透出的冷意却是实打实的，“至于做什么，很简单，就是灭掉保定城内所有鞑人！！”
尹秉衡一听这话，眉头瞬间扬起，一双眼睛闪过些许精光。
“这事不难，鞑人总归是个隐患，朝廷能认识到这点是好事啊。”
“若是老夫想得不差。”
尹秉衡看向杨文，“杨总兵士要动身了吧。”
“没错，呆不久，在这保定。”
“可是去定州？”
尹秉衡的话，让杨文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尹老厉害。”
尹秉衡没有把话说透，但是彼此双方都明白。
这定州啊，还有一枝忠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