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被鱼刺卡住了······”
卓则渊愣了一下,忽的不可抑制的一手用力拍了下桌子,半俯着身子在桌上:“哈哈哈哈哈!”
水杭橘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忍着喉咙里的鱼刺,眼巴巴的看着他笑了又笑,每次以为他停下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笑得不可自制!
尴尬至极的花魁拿着筷子满脸凌乱,心里憋屈得——只想把手边的清蒸鲈鱼连汤带鱼一起扣在他脑袋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不是他忽然出言戏谑她,她会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
可偏偏她现在一句话也难说出来,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笑什么···我需要···醋···”
他笑得更欢畅了,一脸戏谑的瞧着她难受尴尬的模样:“这鲈鱼那么好吃么?能让你吃得都被卡住了?”
水杭橘忍了又忍,眼睛睁了又闭,脑子里有什么在一抽一抽的跳着,她脑袋上恐怕要冒出烟来了吧······
“我···需···要···醋···”
卓则渊终于放过她,朝外喊了一声:“尺素,拿醋来!”
等到尺素拿着一碗醋进来的时候,又是十分惊异的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水杭橘,把醋放在了水杭橘面前。
水杭橘微微的低着头,心里暗自一声苦笑,不久之前,她在尺素面前还是一副新晋花魁华美优雅的模样,现在就这一副乱糟糟还卡这鱼刺的模样,任谁都会惊异的吧。
卓则渊从侧边儿瞄着她,看她脸上一抹苦笑,语气间顿时有了掩不住的笑意:“你先下去吧。”
尺素听到主子这语气,又是惊异的瞧了一眼水杭橘,行了礼退下去了。
水杭橘捧着碗喝醋,酸得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去。
卓则渊在一旁托着腮看她,沉吟着说了句:“原来你还有那么丑的一面啊。”
水杭橘动作一顿,嘴里的醋差点喷出来!双手用力的差点把碗捏碎!
他这个混账!
喉咙因为愤怒又是一紧,更加难受了,她赶忙又小口的吞着醋,又惊又怒的从碗边上瞪了他一眼。
他今个儿是怎么了?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挑衅她?脸上偏偏还总是那么一副若有所思实话实说的模样!像是当真的发现了什么似得!
好不容易又吞了好几口醋,才堪堪把那鱼刺咽下去。
这么折腾了一番,水杭橘已经又觉得累了,提起精神吃完了饭,整顿饭的时间里都没再怎么搭理他,即便是卓则渊对她说话,她也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吃完了饭,卓则渊看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便道:“你就在这间屋子里睡吧。”
不等他再说什么,水杭橘赶忙道:“多谢侯爷,恭送侯爷!”
她一出口也发现自己显得太过急切了些,忙对他宛然一笑。
卓则渊挑眉瞟了她一眼,语气笑意满满:“嗯,送完了侯爷就可以睡觉了。”
他朝门外走去,水杭橘送至门边,将门关上,转头就跑到一旁的镜子边,仔细的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
她到底有多乱了?
镜中女子,虽是秀美容颜,可那头发却散乱不已,一头长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散乱得很,里面的绯橘色衣裳皱巴巴的,外面披的兔毛外袍也是斜斜的挂在肩膀上,整个人看起来便是乱糟糟的样子,纵使容貌出众,也叫人无法与美貌、优雅这样的词联系起来。这样的外形扔到人群中,恐怕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看她的脸。
看到镜中女子形象的瞬间,水杭橘就满脸无力的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卓则渊手捧着一卷书继续在看,脸色比起刚刚和水杭橘在一起时,染上了几许苍白。
叩门声响起,他抬了抬眼:“进来吧。”
尺素和鸿书走了进来,鸿书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长相和尺素有几分相似,工整沉静,而不显得像尺素那般严厉,正是尺素的亲生儿子,同样隶属于卓则渊。
尺素端着一盏乌黑浓汤放在卓则渊床头,满脸担忧的看着他脸色:“侯爷刚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身子仍旧虚弱无比,实在不宜如此操劳。”
卓则渊眉峰忽的一皱,放下书的手攥拳到唇边,剧烈的咳了起来,挺拔双肩微颤。
每次咳嗽都好似气短一般,要长吸一口气才能舒缓过来。
尺素赶忙抚着他背,一下一下熟练地为他顺气。
等到咳嗽停了下来,卓则渊抬眼微微一笑:“这样的世道,容不得人不操劳。”
尺素自是明白他是指什么,一时也是默默无语,却忍不住眼眶有些泛红,把那汤药拿了过来递到他唇边:“侯爷即便操劳,也请务必保重身体,这天下···还要依靠着侯爷。”
卓则渊半叹半笑着摇摇头,将那汤药拿了过来,递到唇边仰头喝了下去,苦味在空气之间四溢,光是闻一闻那个味道都觉得必是苦极了,他一饮而尽之后,面色与之前并无二致,似乎是早已习惯这样的苦楚。
他又拿书看了起来,鸿书望了一眼那书皮,犹疑着开口:“这是前朝蒋玉子著作的人口列传···说的是如何在国家治理中保全人口,使得百姓昌盛,侯爷,您这又要做什么?”
“今日街上的景象,你们应当都已经看到了,若是不趁早采取措施,迟早会像几年前一样,人人相残,全国暴乱。”卓则渊翻着书页说道。
“侯爷!即便是您制定出再好的法令政策,皇上也根本不会用的!”鸿书咬了咬牙,似乎是控制不住一直以来的悲愤之情:“他根本不关心百姓生死,也根本不在乎您的性命······!”
“鸿书!”尺素喝止道:“侯爷···自有打算。”
鸿书不再说话,但望向卓则渊的目光却是无尽的悲凉。
在江东的那八年······触目皆是阴谋诡计,周围全是惊心危险,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每日都是承受着性命之忧,日日夜夜枕刀而眠!
侯爷本是龙凤之资,却被逼到了如今这步,旁人看他多乖戾,谁又知他有多操心?
到了如今,再也无法一味回避,必须用尽性命去争去抢。
可这人的性命,已经是风中残火,又要如何拼搏打杀?
卓则渊望了一眼鸿书满脸的悲凉神色,自是知道这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孩子在想什么。
轻叹一声,将书放下,淡淡问道:“他是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
鸿书眼底的光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怔怔的看着他薄唇微勾,缓缓说道:
“本侯悉心治理的,是将来属于本侯的天下。”
他从不因为那人胡作非为而觉得有一丝憋屈悲愤。
他才是天下之主。
有哪一个天下之主,会因为一个臣子的忤逆,而感到憋屈悲愤?
他只有,冷眼相待,满心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