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姐，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中午帮我送饭给爸爸，还有妈的事先瞒着老爸。”
姐姐叹了一口气，“我尽量瞒着吧。”
我点了点头，穿上鞋子，跑了出去，边跑边打着嘉嘉的电话。电话不通，我给她微信留言——“中午十二点，请你吃牛蛙”。
果然，一提到吃的，嘉嘉立马回了，她给我发了个美团链接，“这家不错，你去订单吧，就当是你给我的道歉”。
我给她发了一个嗯的表情，然后来到了那家牛蛙店的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她。
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和她吵架的事，上一次带她见了我妈，也就是在我母亲去世的前两天。
本以为母亲会喜欢她的，可却无意中看到她脖子上的纹身，就此母亲就坚决反对，她认为纹身的女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坚决不让我和嘉嘉交往。
但我知道嘉嘉是个好女孩，她对我很好，帮我找工作，还经常鼓励我，她从没有看不起我，她也是因为家穷，所以才在酒吧工作，而纹身就是想让自己变得凶一点，不让别人欺负。
于是，她就在脖子上纹了一连串的英文字母，她还告诉我，这一连串的英文字母的意思是——“我是不好惹的 ”。当时我听了，还笑了好一会。
这样的女孩，会是杀害我妈的凶手吗？我想应该不是她，可我又担心，她会因为太爱我，而动了杀心。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而言，她是有嫌疑的，不如今天就试探一下她。
不久，嘉嘉就走到我眼前。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圆圆大大的眼睛撇了我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进去吧 ”
我试图牵一下她的手，她甩开了，“上一次你还没回答我，你妈和我，你选哪一个?”
我想和她直接说我妈的事，但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我叹了一口气，“先进去吃饭再说吧。”
她似乎还在因为，我妈瞧不上她而生气。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五
店里人挺多的，但每个座位却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所以在热闹之中夹杂着一丝安静。
这一次我没有坐在嘉嘉旁边，而是选择坐在了她对面。我打量了一下她，然后和服务员对好单之后，就小心翼翼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我脑里的思绪快速地跳动着，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到怎么开口。
“你恨我妈吗？”我淡淡地看着嘉嘉。
嘉嘉眼神闪躲了一下，她微微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是恨，可她对我有歧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脖子有纹身怎么了，我就不是好女孩了吗？谁说纹身的女孩就是坏女孩，她都没有试着了解我，就否定我，所以……”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所以我们分手吧。”
嘉嘉忽然站了起来，“不是，你就为了你妈，你不要我了?”
我摇了摇头，“我妈在昨晚去世了。”
嘉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坐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你还好吗?”
我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而服务员的到来，打破了我的沉默，她把牛蛙端了上来，有礼貌地说一句，“还请慢吃。”
我点了点头，看着服务员走开，又看了看嘉嘉一眼，“先吃饭吧。”
嘉嘉犹豫地拿起筷子，又缓缓地放下，“所以说这一顿是散伙饭?”
我眼睛有点闪躲，但我想分手应该是最好的结局，我默默地点了头。
嘉嘉摇了摇头，“我知道阿姨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所以你才会这么做的，对吗？”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嘉嘉甩了一下筷子，“不是，我们之前还好好的，你怎么会……”
我眼神尽量避开她，“我不想和你继续了，但我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所以……”
嘉嘉强挤着笑容，眼睛有点泛红，“行了，我知道了，好好吃完这顿饭吧。”
嘉嘉迅速地举起筷子，把牛蛙夹进她的碗里，她没有再看我，而是一个劲地吃着饭，也许她在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过了一会，牛蛙也吃得差不多了…而此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高良，你怎么在这?”我看了看眼前的高良。
高良扫了一眼嘉嘉，“酒吧女，怎么你也在这?这位不会是大嫂吧？”
嘉嘉瞪了高良一眼，“臭警察，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你们认识?”
高良笑了笑，“之前她们酒吧里有人贩毒，和她打过一次交道，才发现她没有参与，所以算是一场误会。”
嘉嘉冷笑着，“误会，害我被铐着那么久，还蹲到腿酸，你说是误会就解决了?”
我看了看嘉嘉，“高良找我应该是因为我妈的事，嘉嘉你先回去吧。”
嘉嘉撇了我一眼，“你的事已经和我无关了，我躲着还来不及。”
嘉嘉转过头就走，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看着她回头，心里有一阵痛，但我很快就忍住，直到她离开为止。
高良疑惑地看着我，“她就是嘉嘉?”
我点了点头，“是呀，一个好女孩。”
高良拍了我一下，“口味变了，我记得你之前都喜欢那种乖乖的女生。”
我叹了一口气，“你这定义下的，可不对呀。”
高良眼睛眯成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变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眼，“没变吧，也许我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高良笑了一下，“也许吧，但是…”
我立刻打断他，“你这次来，应该不是和我叙旧的吧？”
他点了点头，“我收到消息，所以偷偷跑了出来找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消息，叶队现在开始查你爸，他们发现你母亲遇害的那段时间，你父亲不在病床上。”
我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我父亲不在病房?”
高良点了点头，“你母亲的死亡时间是在13号晚上七点到九点，而你父亲七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不在病床上，所以他有很大的嫌疑。”
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父亲怎么可能杀害我母亲?”
高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没可能吗？你是不是忘记你之前在高中是怎么说起你爸妈的，你说你妈一直后悔嫁给你爸，你爸年纪大你妈二十岁，你妈是因为二婚之后才选择他的，是不是?”
我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高良，你几个意思，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高良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不是，我……”
“别说了，今天就到这吧。”我叹了一口气，往门口走起。
忽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连忙划开一看，竟然是姐姐。
“喂，姐，怎么了？”
“爸爸不见了，我找遍了医院和家里，都没看到他。”
“什么！护士有见过他吗?”
“护士说他早上十点就不见了。”
“那你现在去哪，我去找你。”
“我在家等你呢？你快回来。”
“好，现在回去。”
我挂完电话，准备往家里赶。
“不用找了，他在警局了。”
我回头看了看高良，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高良叹了一口气，“你爸自首了。”
我瞳孔放大，“不可能，我爸怎么会杀了我妈，这绝对不可能。”
高良拍了拍我肩膀，“你之前一直说你妈强势，我想你妈定是很嫌弃你爸，所以你爸决定在他死前，杀了你妈。”
我身体开始颤抖着，眼角的眼泪湿润了眼睛，我对高良吼了一声，“你闭嘴，这绝对不可能。”
高良拉了我一下，“你冷静一点。”
我推开了高良，“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
我连忙跑到公路，拦下一辆小车，车停了下来，我坐在车上，“去警察局。”
车缓缓地开着，朝着那个看不清的方向开着，天空的雾似乎永远无法剥开，一直笼罩着天空。
六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总喜欢牵着我的手走在大街上。而那时的我总喜欢吃油条，所以每一次都缠着爸爸买。
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牵着我走过一条我们从没走过的路。
我疑惑地问，“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爸爸摸着我的脑袋，“当然是去给你买油条，这附近有一家店的油条很好吃。”
我欢快地跟着爸爸，看着他那头白发，但年幼的我，不知道岁月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我喜欢的东西，我若是要不到，就会大闹一场，而爸爸心软，总是忍不了我闹，所以他总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满足我的要求。
爸爸牵着我来到一条巷子口，我远远地闻到油条的香味，我深吸了一口气，叹出两个字，“真香！”
爸爸拉着我来到店前，“老板，来两油条。”
老板看了看我爸，边装着油条边打量着我，“这次带孙子来?”
爸爸微笑着，没有承认我是他儿子，然后提着油条，牵着我走了起来。
而我看到爸爸不说话，就偷偷拿起油条，然后看了老板一眼，“这是我爸爸。”
“这是我爸爸。”这句话只有那一次才说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意识到有一位比自己老六十岁的父亲，是一件多么让人自卑的事。
而从那一次之后，我就从没承认过我爸爸就是我爸爸，我宁愿他是我爷爷，可他就是我爸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妈妈总是在生气的时候，把后悔嫁给爸爸挂在嘴边，每一次都是爸爸迁就着妈妈，可妈妈每一次生完气就喜欢骂爸爸是老不死的。
妈妈总是很强势，爸爸就显得软弱起来，其实我在心底也有几分是瞧不起我爸的，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我，也没有什么教给我。
可爸爸这么软弱的男人，真的会是杀害妈妈的凶手?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爸爸做任何事都有他的原因，我想这一次也是。想到这里时，我忽然想停下去警察局的念头，但我也想再看看他一眼。
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停止了思绪，下了车，看了一眼警察局，然后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走了进来。
很快，我来到拘留父亲的牢房，在叶警官的安排下，我见到我的老父亲了。
他的腰弯得很厉害，头发白透了，他看到我来了，朝我笑了一下，然后要朝我挥了挥手，我明白他是什么用意，但我没有直接点明。
“爸，你为什么要自首，妈不是你杀的……”我看着他，眼睛有点泛红。
爸爸叹了一口气，“什么都别说，爸爸得了癌症也活不久了，你就当爸爸……”
“可是……”我皱了皱眉头。
“觉善，你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为觉善吗？”爸爸打量着我，那慈祥又柔弱的眼神，让人无法直视。
我微微地摇了摇头，但也能大概猜到，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
“爸爸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保留一颗善良的心。”爸爸像往常一样摸着我的脑袋。
可我却冷笑了一下，心里似乎被黑暗笼罩，我想我早已经散失哪颗善良的心了。
从母亲死亡的那一刻，我就不再善良了，我心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我看不到光明了，哪怕是我亲手点亮的灯，也无法再让我心里明亮起来。
“爸，对不起……”我咬了咬牙关，挤出了这个字来。
爸爸点了点头，“什么都不用说了，照顾好你自己，好好过好你的生活。”
我点了点头，一滴泪滑落在脸颊上，“我……”
爸爸转过身，我似乎看到一滴泪，从他脸上滑落了下来，他向我挥了挥手，“回去吧。”
他没有再面对我，我也没有逗留很久，我重新搭着车 ，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七
两天之后，生活似乎变得平静起来。我也打算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
姐姐得知了这一切，虽然很难接受，但她还有四个小孩要照顾，所以很快，她就让忙碌代替了她的悲伤。她也没有把我强留在这个家，而是选择尊重了我的选择。
而我早就想逃离了这个家，早就想离开了这座城市。
记得有一次，我还因为想离开这个家，和母亲发现了争吵。她死活不让我离开这个家，她甚至还骂我不孝，丢下一位得了癌症的父亲。她总是以父亲为借口，强行把我留下，而我每次从父亲那回来，总会放不下。
现在好了，我重新找到了自由，我想我也该好好去追求我的人生了。
我连忙打开手机，看了看这两天的票，但却被这急迫的敲门声打断了。
我连忙起身去开门，我清楚地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但我心里却有几分失落。
“叶警官、高良，你们怎么来了?”我不解地看着叶警官和高良。
叶警官扫了我一眼，眼神忽然落在行李箱上面，“你这是要去哪？”
我强挤着笑容，“想去上海谋个生活。”
叶警官点了点头，“上海是一线城市，确实比我们这三线城市好，不仅工资高，工作也好找。”
我点了点头，“是的，在这里，人均工资才2500，确实不好混。”
高良拍了拍我，然后表情有点严肃，“那个，你家厕所在哪?”
我指了指右边的房间，“右拐，第二间。”
高良点了点头，“叶警官你先坐一会，我去方便一下。”
叶警官不满地看着他，“你真是懒人屎尿多。”
高良憨笑着，跑到了厕所。
我轻咬了一下嘴唇，“叶警官请坐。”
叶警官打量了我一下，“对了，我们找到证人证明你爸爸不是凶手了。”
我惊讶地看着叶警官，“证人?”
叶警官叹了一口气，“没错，也就是说杀害你妈妈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的心跳连忙加速了起来，我强忍着我的慌张，“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妈妈的死亡时间是在七点到九点，而医院有位医生在八点半还见过你父亲，他当时在医院的门口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还边找东西和打电话。之后，我查看了你母亲的手机，才发现八点半到八点五十期间，你爸爸给你妈妈打了十几个电话，而当时都显示无人接听，你说这能说明什么?”叶警官的眼神变得犀利。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这说明我父亲不是凶手，对吗？”
叶警官点了点头，“对，你想即将要杀人的人，会给要杀的人打电话吗？而且从医院到你家，至少要二十分钟，你父亲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杀害你妈，而且还把现场处理得一干二净。”
我缓缓地站起来，“那真是感谢叶警官，证明了我父亲的清白。”
叶警官瞄了我一眼，“可你父亲为什么要自首呢？”
我不解地看着叶警官，“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叶警官盯着我许久，“到现在你还这么冷静，真是让人意外呀。”
我的心跳似乎已经摆脱了我的控制，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叶警官莫非是在怀疑我?”
叶警官眨了一些眼睛，“你父亲为了你，把一切都拦了下来，甚至还想帮你销毁证据，就在你母亲死前的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半左右的时候，他回到这里烧掉你藏在床底下的日记，而烧掉的日记里有你杀害你母亲的描述 ，对不对?”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的防线似乎被突破了，“没错，我想高良应该在我家水龙头附近，找到日记本的灰了吧。”
高良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袋子，袋子装着一些细小的纸灰 “其实我始终不相信，你就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我叹了一口气，“高良，我也没想到，你会猜到我日记本会藏在我床底。”
高良眼睛闪躲了一下，“记得在高中那会，我们同一个宿舍，你总是把你喜欢的小说藏在床底，所以我就想你会把一些喜欢的东西藏在床底。后来我看过你的日记本，发现描写的很少有你的心情，这和我在高中看到你的日记本差了很多，我记得高中那会你会把自己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写在日记本上，而你留在警察局那一本，却很少有心理描写。”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栽在你手里，我认了。”
高良疑惑地问，“可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我似乎想起了之前的点点滴滴，“高良，你还记得，在高中的时候，我曾和你说过，我连单车都不会骑吗？”
高良点了点头，“难道这与你母亲有关。”
我眼睛有点泛红，“没错，有一次我满怀信心地学骑单车，可因为不熟摔了，妈妈立刻吼住我，叫我不要学了，还为此和爸爸吵了一架。而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有骑单车，还在心里留下了阴影，甚至有些时候，我听到喇叭声，都有点紧张，你说这是她的原因吗？”
高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这也不至于让你杀了你妈呀。”
我忽然站了起来，我大喊着，“是，是还不至于，可你知道吗？他她要放弃了我爸，他说我爸得了癌症连累了全家，还叫我不去给他送饭，可我真的做不到，她还逼我不要理我爸，所以我一时冲动，我就……”
叶警官深呼了一口气，“你就拿起刀捅了她，对吗？”
我点了点头，眼泪落了下来，“对，当时我在削苹果，她就和我说，要不放弃你爸爸，他没多少日子了，于是我就和她吵起来，谁知道我竟然动了杀心，我竟然杀了我妈，我真是个畜生。”
我嚎啕大哭起来，我跪在地板上，一滴泪又一滴泪地落在地板上。
叶警官轻轻地把我扶了起来，他那手铐铐着我，慢慢地带着我上车。
高良脱了自己的衣服，给我遮住手铐，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我肩膀。
我回头看了看高良，“高良，可以帮个忙吗？”
高良看了看我，“你说?”
“我爸没多少时间了，你可以帮我照顾他一程吗？”
高良点了点头，“会的，你放心。”
“谢谢。”我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我缓缓地走出了家，那个困着我二十多年的家，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不开心了，但我知道，这一刻我好像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八
“妈，什么是自由。”
妈妈指着天空，看了看八岁的我，“你看这一群小鸟，它们飞的就是自由。”
“妈，我想离开这座小城市，我想去大城市闯一闯。”
妈妈皱了皱眉头，看了看22岁的我，“你看看你爸，他得了癌症，你真的忍心撇下他，撇下这个家。”
“我……”
我选择了沉默，从懂事时开始，我就变成了一个只会顺从的机器，一个不会拒绝妈妈的机器。
“觉善，你爸爸怎么这么老，还有你妈怎么管你管得这么多?”
“觉善，你怎么连单车都不会骑，你是不是也不会洗衣服做菜?”
“觉善，你怎么没到晚上十点就回去了，你都成年了，你妈还管着，不是吧？”
面对同龄人的嘲笑，我把这一切都归到我妈身上，慢慢地，这一切积累在心底，形成了一种恨。
我24岁，啥也不会，只会听妈妈的话，我的人生多么狼狈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一个厉害的妈。我想她连我以后的路，都开始插手了。
原本这些我还能勉强接受，可为什么她要放弃我爸，那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却要让我不理他生死。
而在那一刻，我所有的恨爆发了，我再也忍不住了，那是我第一次彻底地违背她的意思，而之后的我，早已经想到了如今的结局，但我还是要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但此刻我的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
其实我知道我妈很爱我，但这种爱逐渐变成一种控制。她事事为我考虑，在我小时候她还和我说——只要你用心读书，妈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做。
可就是这么一句，我背负着很大的压力，那种无法释放的压力，一直压迫着我，而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除了书就只剩下书，我散失了很多童年的乐趣，也失去了不少儿时的朋友。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叛逆，我越来越厌恶学习，但我又不敢明面地违背她，只好在她面前装做好学生。可我装的真的好累了，我也想和同龄人一起快乐地玩耍。
但我看到她为了让我上好的高中，她竟然去求学校的校长，她又给校长送酒，又给校长送烟，还差点跪下，最后我才入了一个好的高中。
可在那一刻开始，我就变得越来越自卑，我觉得我很没用，甚至连上个高中，都是自己妈求进去的，这真是一种耻辱呀。
到了大学毕业之后，我认识了嘉嘉，可你却因为她脖子上有纹身，死活不让我和嘉嘉交往，还给我介绍了很多相亲对象。可妈你知道吗？嘉嘉其实是个好女孩，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
监狱的灯一闪一闪的，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脚步声，这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打破了我所有的思绪。
九
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地向我走来，灯光照射在他那憔悴的脸上，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每走一步都显得艰难。
他停在我的牢房前，一滴泪滑落在他脸颊上，打湿了那满脸皱纹。
“爸，我对不起你。”我惭愧地低下头。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承认?”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爸，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吗？”
老爸疑惑地看着我，“什么话?”
“你说人要为做过的事情负责，我现在不正是为了做错的事情负责吗？而且像我这种败类……”
爸爸立刻打断了我，“你确实做了，但也不全怪你，这还得怪我和她，没有教育好你，从小她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但似乎扭曲了教育的意义，把你逼上了一条歪路。她控制欲强，她曾离过婚，被严重地伤害过，所以她很怕你也离开她，你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我沉默了一会，“我知道她很怕失去我，所以一直想保护好我，可这造成了我什么也不会，我的人生也渐渐变得畏手畏脚。但爸你知道吗？我成年了，我本可以独挡一面了，可她却一直怕我受到伤害，什么事也不让我干。渐渐地，我也大大地落后于他人，我甚至会变成了一个废物。还有不止这些，她还要我不理你死活，这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老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压不住她，她太强势了，我……”
我禁闭着双眼，“爸，别说这些了，只是以后我无法再照顾你了。”
爸爸强挤了一下笑容，“等你走后，爸爸也随你而去。”
“爸，你说什么傻话呢？你应该去医院接受化疗。”
爸爸摇了摇头，“子不教，父之过。我也得承受一点责任，只是爸爸还想多看看你……”
“爸，我……”
爸爸摸了摸我的脑袋，“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带。”
我犹豫了一会，“忽然想吃油条了。”
“好，我这就去给你买。”
爸爸转过身，生怕我看到他那落泪的模样。
我也无法忍住眼角的泪水，眼泪汪汪直流，一滴又一滴的，打在这冰冷的地板上。
忽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那曾是我最爱的女子。
嘉嘉看了看我，“高良什么都和我说了 。”
我沉默了一会，“我们分手了，你走吧。”
嘉嘉盯着我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早料到自己会坐牢，所以才会和我提分手。”
我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就是……对不对?”嘉嘉再问了一句。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是一个人渣，你就不要再来看我了，你…你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嘉嘉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在我心中，你不是人渣。”
我想伸手帮她擦掉眼泪，但很快就缩回去了，“谢谢你之前替我做的一切，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在我家行李箱里。”
“我不要你的礼物，我……”
“你别傻了，我是个杀人犯，将来也只有死亡这一条路，你走吧。”我向她吼了一声。
她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劲地哭着。
高良缓缓地走了过来，“嘉嘉，你还是改天再来看他吧，他情绪不太好。”
嘉嘉打量了我一下，“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菜。”
“你快走吧，别再来了。”我强忍着痛喊着。
嘉嘉擦了一下眼泪，转过了头，缓缓地走着。
等嘉嘉走远之后，看了看高良，然后叹了一口气，“在我不想留在这个世界时，刚好遇到了嘉嘉，她是我在这世界上仅存的一丝光明，也因为她，我才没有一了百了。”
高良不解地看着我，“那你刚刚又是何必呢？”
我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不对她恨点，她怎么舍得离开?”
高良看了看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如果你没有杀害你母亲，会不会和嘉嘉有以后?”
我摇了摇头，“我想过带嘉嘉一起走的，可我放不下我爸，所以我……”
高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高良，“其实嘉嘉是个好女孩，要不……”
高良立刻打断我，“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再说了嘉嘉怕是没那么快忘记你。”
“但愿她早点，忘了我这样的人吧。”
高良眼珠子转动着，“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那时候我挺羡慕你有一个能干的妈，而且她对你很好。可到现在我才发现，爱给的太过度，也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我望了望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什么“是呀，过分的爱真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你知道吗？我有想过——又是我是个孤儿，那该多好呀，那样我就可以毫无牵挂，也可以自己独自走自己的人生。”
高良看了看时间，然后拍了拍我肩膀，“不管你怎样，我们都是好朋友。”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还有我爸……”
“我会的，你放心。我先去忙了，闲时再来看你。”
我看着高良离开的背影，那种自信满满的感觉，那种独挡一面的魅力，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点羡慕他，羡慕像他那样的人。
十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束光打在牢房里，那光暖暖地，我伸出手去触摸它，头一次觉得光很暖。
我忽然闻到油条的香味，我抬头一看，“姐姐，怎么是你?”
姐姐眼神闪躲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你要……”
我疑惑地看着姐姐，“你都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可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还叫我给你送油条过来?”
“姐，你喜欢妈妈吗？”我淡淡地问了一句。
姐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就算再不好，也是你妈呀。”
“姐，你知道吗？在家里，我都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在家里，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都是听到妈妈的话，照做无误。可你知道吗？我是人，我是有情绪的，可奈何她是我妈，我……”
“弟弟，你过得不开心，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姐姐不解地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下，“姐，你还记得吗？自从你懂事开始，就叫我不要气老妈老爸，你说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我气。还记得有一次，我只是考得比上一次差，妈妈足足不理我一天，还气得连饭都不吃，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来指责我，那难以入耳的言语攻击，足足让我害怕了很久，那时候我才八岁呀，我却要被这么多亲戚指责，我……”
姐姐眼泪忽然落了下来，“这些，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呢？”
“你要我怎么说，向自己的姐姐说妈妈的不是，还是说我想逃离这个家，把老爸老妈丢给你。”
姐姐沉默了一会，“可你的内心的伤不说出来，怎么痊愈呢？”
我摇了摇头，“是呀，内心的伤慢慢积累，慢慢变成恨，所以才造成了这一场悲剧。但姐，我一直想和你说——教育好你的四个孩子，别让他们步入我的后尘，还有别对他们提起我。”
姐姐听完后眼泪汪汪，她慢慢地拿出油条，“吃油条吧。”
我打量了她一下，“爸爸怎么没来？”
“他胸口又痛了，我送他回医院了。”
我拿过油条，轻咬了一口，“那就好。”
姐姐再一次地看到我，她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如果我们的爸妈读过书，能好好教育好我们，我们会不会也是个和睦的家庭?”
我看着姐姐哭，心也一阵阵痛，“姐，你知道吗？我多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年轻一点，这样他们就会和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可他们年纪大了，我们还没成长，他们就已经老去了。”
姐姐给我递了个纸巾，“不说这些了，你明天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带。”
我看了看油条，“有油条就够了，姐你也快回去哄孩子睡觉吧。”
姐姐看了看时间，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姐，再见。”
姐姐多看了我一眼，边擦着眼泪，边离开了牢房。
我看了看牢房那束光，我静静地坐在光下，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画面。
我看到一群孩子，沐浴在阳光下,他们朝我笑着，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