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生存的转机
我的推拒，多半是因为自知我不值得，无力偿还，亦无力背负。
——百里千家
“千家。”千家正要走出医院门口，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唐凡？”千家转身，看到唐凡衬衣牛仔裤的走过来。
“又受伤了？”唐凡笑着走过来。
“没有，我是来拿报告的。”千家笑着摇头，“你的伤口好了么？”
“我现在出院，再晚一步，就看不到你了。”唐凡爽朗的微笑，“要不要一起吃饭？”
“现在？”千家一怔，她还要赶回书局整理书目。除了那套网格本，她把所有的图书都捐给了慈善机构，今天下午就有人来拿书了。
“有事么？那我们晚上吃。”
“好啊，晚上见。”千家笑着点头，这人和安辛很像，热情的进攻，不走弯路。
“好，”唐凡说着伸出手，“手机给我用下。”
“哦，可以。”千家笑着递过去，看着唐凡按了几个号码，没多时唐凡的口袋里传来铃声。最简单的手机铃声，不是那么花哨的音乐或者搞笑音频，千家顿生好感。
“等我电话。”唐凡笑着将千家的手机归还，“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
其实能整理出来捐赠的书并不多，千家把书架上还幸存的书搬下来，又去把储藏室里的书一摞一摞搬出来，垒在墙边。碎纸片扫到一边，开出一条进出的道路。
慈善机构的人来了，三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生。女生同她说因为是慈善机构，所以多半是志愿者亲力亲为，所以今天下午能找到的人都找到了。千家看着一箱一箱整理整齐的书本，鱼贯被搬出书局，搬到一辆箱式货车上。转头，看着书局里一点一点的空下来。这曾经都是她和妈妈一切努力搬进来的，拆封再摆到书架上。一本一本摆上去的，每本书摆在哪里，每个地方是什么分类，精心仔细的摆好。空了再补，空了再补。
这一次，空了，不会再补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书局就这么空了。
千家浑身好像瞬间泄了气，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这个旧沙发怎么办呢？千家仰头看着书局的屋顶，忍不住想笑，她竟然连只沙发都收留不了，不知道可以放在哪里。
熟悉的风铃声又响起，千家站起身走出去，“对不起，我们不营业了。”看到来人，千家心里一沉。
柏亦南斯文的站在门口，对着她微笑，没有要进来，也没有要离开。“除了抱歉，我真的不知还能说什么。”
“与你无关。”千家笑着伸手，示意柏亦南进来。本来也是柏千凉要封她的书局而已。
“请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书局还你的。”柏亦南目光诚恳，他说的事情，还没有办不到的。
“你似乎一直在说要帮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千家淡然浅笑，“你并没你说的那样相信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接纳我。”千家耸耸肩，她并不是在责怪他，“承认吧，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柏亦南微微一怔，略带惊讶的看着千家。
“请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千家礼貌的点点头，转身往书局里面走去，她今天要把这套网格本带走的。
身后的风铃又响了一声，千家再回头，书局里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了。
电话铃适时响起，唐凡问她地址，来接她去吃饭。千家爽快同意，她的确需要逃离这个世界，和一个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随便说说什么电影或者书，或者什么明星八卦，任何事都可以，只要能让她稍得喘息。
“你也是摄影师？”席间，唐凡说到自己的职业，千家惊讶的挑眉。
“也是？”唐凡喝水的动作一顿。
“是啊，我朋友安辛也是摄影师，你上次见过的，医院的那个女生。”
“哦？做哪一行？”
“时尚服装这些。你呢？”
“风景游记。”
“风景游记？”千家皱着眉，“唐凡，唐梵？七世印那套书是不是你写的？”千家突然惊叫，“我的书店卖过哦，效果很不错呢。很少有人能把旅游和人文历史结合的那么恰到好处。我就是读了你西安的那本书，跑去西安走了一遍呢。”
“谢谢。”唐凡笑着点头，“这种历史古城，都有好多史料要翻找，我的一个助理就因为受不住跑掉了。”
“助理？”千家眨眨眼。
“是啊，我有三个助理，一个负责制定行程，约谈，一个负责整理相关文献，还有一个负责摄影。”唐凡大方的介绍，“你不会以为我一个人又要拍照又要写字，能那么快的写出那么多本书吧？”
千家愣了愣，老实的点头，她真的以为他是一个人做了这一切的。
“我最近正在考虑写一本关于敦煌的书，有兴趣一起么？”唐凡突然开口邀请。“看你一身书本气，翻查资料应该难不倒你。”
她的确需要一份工作，刚好书局也结束了，这个机会来的再合适不过。
“后期会在这里，不过前期你可能需要和我去敦煌，因为很多资料要在那边才能收集。”
“去敦煌？要去多久？”
“这要看进度了，两三个月总是要的。”
她要从陆楚桥的住处搬出去了，千家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她以为会有个缓慢的分别，原来结局总是落幕的猝不及防。
“你考虑下，我等你回音。”唐凡说着端起酒杯，伸向千家。“我那晚吓到你了，抱歉。”
“什么？”千家的脑子还停留在陆楚桥的身上，仓促着举起酒杯回敬。“呃，没有，不过你打我的时候，我的确害怕了。”
“拜托，那怎么叫打，我一点力气都没用。”唐凡笑着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你要是这么脆弱，我要收回我的邀请了。”
“那怎么行，难得的免费旅游机会。”千家急忙摇头。
“你这是答应了？”唐凡意外的挑眉。
千家的酒杯刚贴到唇边，动作停顿。答应了么？要离开么？如果现在离开，那以后就都不可能再见到陆楚桥了吧。似乎除了遗产这件事，她和陆楚桥没有任何其他的关联了。多奇怪，天天相见的人，却拥有最脆弱的关联。说不见，就能真的不再见了。
“我会认真考虑的。”千家点点头，将杯里的酒饮下。
柏亦南一脸阴沉的回到家，就看到柏千凉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哥，回来了。”柏千凉笑着跑过来。
“为什么不肯放过千家？”柏亦南开门见山，不想和千凉兜圈子。“你知道那个书局对她有多重要。”
“千家？”柏千凉挑眉，“你们很熟么？”
“千凉，不要再继续闹了。爸爸不想看到我们这样。”
“哥，你这是要帮她说话？”柏千凉的声音瞬间冰冷起来。
“你如果不这么过分，我需要帮她说话么？”柏亦南语气难得严厉，好似长辈教育小孩。
“我过分？你说我过分？”柏千凉一脸愤怒，“你忘了妈妈为什么离开我们？为什么离开这个家了？”柏千凉说着拉起衣袖，手腕上几道惊心的疤痕。“你忘了是谁害我变成这样？！”
“千凉——”柏亦南忍不住皱眉。
“都是那个女人！全都是因为她！”柏千凉面部因为愤怒而扭曲，“都是因为她，妈妈才走的！她可以每天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幸福快乐，我就要过连自己母亲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日子？我放过她？她有没有放过我啊？死了还不得干净，竟然还有个女儿厚着脸皮来争遗产！我一把火烧了也不会给她！”
“千凉！你冷静点。”柏亦南伸手按住柏千凉的双肩，“一切已经过去了。”
“对你，也许是的。”柏千凉冰冷的回答，“对我，永远不会。”
026.心底的渴望
我们都是被命运控制的人偶，窒息的绝望中乏力的挣扎。
——陆楚桥
她受够了！受够了！柏千凉开着车冲出家里。深夜空旷的大街，她只知踩紧油门向下。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能去的地方。从来，这世上都没有个收留她的地方，她从小便知。
那个女孩叫千家！他竟然给她起名字叫千家！山光围一郡，江月照千家。千家，多温暖的名字。可她呢？他叫她什么？千凉，千般皆凉，心灰意冷。从她出生的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爱她一点！为什么！她是他亲生的女儿啊！
“为什么？！”柏千凉随手拿起电话，任性的痛哭。“为什么你们人人都向着她？！为什么？！”
“人在哪里？”陆楚桥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冰冷的开口。
“怎么？你真的在乎么？”柏千凉冷笑着下车。“还是从这一刻起，你已经开始计费了？”
陆楚桥的眉头忍了又忍还是皱了起来，“最后一遍，人在哪里？”
“你明早就会知道了。”千凉挂断电话看向车窗外，书局的门口还有光线透出来，不知道是她走运，还是连老天爷都知道百里千家欠她太多，让她讨还。
陆楚桥第一时间抓起西装外套，向外冲去。手里的手机拨通，对方还未应答，陆楚桥心急如焚，世界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缓慢，电梯上升的速度，手机里每一个忙音之间的间隔，陆楚桥转身冲进楼梯间。
“喂。”电话接通，“我是百里——”
“人在哪里？”陆楚桥还未等对方通报姓名，已经急着发问。
千家拿着电话一愣，陆楚桥的紧张和急迫如此明显，出了什么事么？“在——”千家环视书局四周，她和唐凡吃好饭后，就来书局拿母亲的那套网格本了，本来只是随手翻翻，结果没想到竟然看入了迷。“在安辛家。”
“真的？”陆楚桥缓缓呼出一口气，脑中突然一惊，为什么自己那么紧张？
“呃，嗯。”千家含糊着点头。
“我去接你。”陆楚桥依旧觉得不安。不行，百里千家和柏千凉，他必须看到一个才能安心。
“接我？”千家一惊，“我已经准备走了。”
“在安辛那里多待十分钟很痛苦么？”
“没有，没有。”千家急忙摇头，她是怕十分钟不够她到安辛楼下。千家转头看看角落箱子里的那套网格本，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千家深吸一口气，拾起地上的背包向外全速奔跑，打开门的一刻，人顿时僵住。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车头冲着书局门口，汽车的大灯照的千家睁不开眼，耳边只有马达轰鸣的声音。
千家下意识的转身向书局里跑，下一秒，身后响起轰的一声巨响。
“千家！”陆楚桥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收紧，直接泛白。“千家！千家回答我！”陆楚桥神色一凛，修长的双腿已经先一步开始奔跑，人到地下车库，汽车发动轰的一声冲了出去。
手机讯号已经中断，陆楚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无从解释的怒意在心里升腾，翻滚，终于爆发。
千家靠墙站在书局的最里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书局的门已经被撞得变形，玻璃碎了一地。千家惊恐的看着车里的人，是谁？到底是谁？
机器发动的声音又响，车子开始向后退，千家心中的恐惧加剧，心跳越来越激烈。报警……报警！千家猛地惊醒，四下寻找才发现手机在刚才奔跑的时候掉在地上。
轰的一声响，车子又加足马力冲了过来。
千家恐惧的转开头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到底是谁？是要杀她么？是柏家人？是柏千凉！一定是柏千凉！
大门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带起来的风吹着书局里的书页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迷蒙了千家的视线。银灰色的车子还在挣扎着发动，车前身部分也已经擦撞的凹凸不平。终于，车子又后退了。
千家看着两边已经弯曲的门口，倒在地上的大门。她会冲进来的！她一定会冲进来的！跑啊！千家！快跑啊！千家转头看着侧屋的方向，腿却完全没有移动的力气。跑过去啊！不然会死的！
马达一声一声轰叫，在寂静的夜里好似闷雷，滚滚而来。千家憋闷的喘不上气，看着对面汽车里的人，她始终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形。那么小的一个人，竟然可以积聚那么可怕的仇恨。
“妈妈为什么要走啊？千凉不乖么？”小千凉紧紧拉着母亲的书包带，手心勒的红红的，不肯松手。“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走啊？”
“管家，把千凉抱回房。”柏林之沉着声命令。
“不要！我不要！我要妈妈！我要和妈妈走！”千凉疯狂的挣扎，不肯离开。
“千凉乖，妈妈以后来接你。”妈妈转头看着千凉，满脸泪痕勉强绽开一个笑容。接着，千凉觉得双手一沉。妈妈把包松开了。管家旋风一样将小千凉带回房里。
“妈妈！妈妈！妈妈！”没人听见她叫的多撕心裂肺，没人在乎她嗓子喊哑，妈妈不在乎，爸爸也不在乎。
没人在乎！
汽车再度向前冲来，比之前的速度还要迅猛，千家紧盯着驾驶座上朦胧的身影，柏千凉真的要她死？柏千凉真的那么恨她么？
千家紧闭上眼睛，等待灾难降临！
陆楚桥！一个清晰的身影闪过千家的脑海，千家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张开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冲入千家的视线，咚的一声巨响，比之前的两次都要强烈，黑色车子准确无误的挡在千家书局的门口，化解了柏千凉的进攻。
一切突然死寂一般平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除了满屋雪花一样的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那是陆楚桥的车……千家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楚桥的车！
“陆楚桥！”双腿终于有了行动，千家拔足冲到车旁边，去开车门。也许是因为冲撞变了形，也许是千家已经被吓得没有力气了，无论千家怎么拉扯，车门纹丝不动。千家用力的拍打车窗。“陆楚桥！陆楚桥！陆楚桥！”
车门终于有了松动，陆楚桥用肩撞开车门，头有些昏沉的扶着车门走下来。
“陆楚桥。”千家急忙冲过去扶住，陆楚桥额头上的血让她心惊。“打电话，打电话叫救护车。”千家提醒自己，转身朝书局里面冲，却被陆楚桥一把拉住。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千家紧张的蹲到陆楚桥面前，手伸到陆楚桥的伤口旁，却又不敢碰。
陆楚桥伸手拉住千家的手，千家的手如他意料之中的冰凉，还在微微的发颤。“只是擦伤，我没事。”陆楚桥努力找回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希望可以安抚千家的慌乱和不安。“千家，打电话给柏亦南。”
“好，好。”千家不疑有他，跑进屋找到电话拨给柏亦南。
十五分钟不到，一辆香槟色的宝马驶进第十大街。柏亦南下车冲了过来，第一眼便认出了银灰色的车子和黑色的陆楚桥的车。柏亦南心中一沉，再抬眼，看到书局面目全非的样子之后，一层厚重的阴霾之气在柏亦南的眼底蔓延。
柏亦南加快脚步走到书局旁边，陆楚桥闭着眼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晒太阳一般的轻松气场。视线一转，柏亦南看到一旁的千家，千家安安静静的坐着，好像在出神，陆楚桥的一只手还被千家死死地抓在手里。
柏亦南余光一撇看到银灰色轿车驾驶座车门大开，忍不住皱眉。闯了祸就知道逃，真是让人操心。不过，如果她还知道下车跑掉，应该没受什么伤，柏亦南又稍稍安心了些。
“快去医院吧。”柏亦南走过来，下一秒就看到千家好像受惊的小猫一样，蹭的一下跳起来。
“医院我自己解决，这里交给你。”陆楚桥简单开口交代。
“可以。”柏亦南微微点头，曾经一直在千家面前隐藏的霸气，这一刻毫无遮掩的显现。君临天下的气势，好像他挥一挥手，一切便都可消失一般。
“还有，”陆楚桥站起身。“后天一早八点，修慈医院，检验DNA。”
什么？！千家震惊的转头，看向陆楚桥。
陆楚桥不亏是陆楚桥，总有劣势变优势的本事。柏亦南嘴角牵起一丝激赏的笑容。转头看看一旁的千家，柏亦南微微点头，“一言为定。”
柏亦南取出电话转头走开，千家傻傻的站在路边，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陆楚桥。他不让她报警，不肯去医院，是为了用这一切要挟柏亦南同意验DNA？千家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楚桥，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第一次，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恐惧。
“你有话要说？”陆楚桥注意到千家的视线，眼睛向上一瞟，利剑般的目光直指千家，任何的遮掩都是无力的。
“陆楚桥，”千家看着陆楚桥，双眼充满困惑。“真的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做任何事么？”
“那要看你心底到底有多渴望。”陆楚桥淡淡回答，寒冰一样的幽蓝的冷意在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