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林昭远处理完最后一份急件,起身走到窗前。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开了,姜若云走了进来。
“还没走?”
她走到林昭远身边,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苹果上还带着水珠,显然是刚洗过。
“尝尝,我……一个亲戚老家自己种的,没打过药。”
林昭远接过来,咬了一口。
“很甜。”
“是吧?”
两人就这么并肩靠着窗台,谁也没再说话,安静地啃着苹果。
一个苹果很快吃完。
姜若云将果核扔进垃圾桶,理了理风衣的领口。
“那我先走了。”
“嗯。”
周一,市政府二号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一侧,坐着临江市几家高新企业的负责人,另一侧则是林昭远、工信局、政策研究室等部门的领导。
“林市长,各位领导关于市里专精特新的扶持方向,我们是非常支持的。”
开口的是龙头企业华芯科技的老总,王世昌。
“我们企业能有今天,离不开市里的大力扶持。”
“这个我们心里有数。”
“但是林市长,市场不等人啊。”
“我们现在这条主流技术路线是花了十几年,砸了上百亿真金白银才勉强跟上国际巨头的脚步。”
“每一代产品迭代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您提出的另辟蹊径搞别人没搞过的东西。”
“一旦失败,我们这么大个摊子,几千员工可能就全完了。”
“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王世昌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再言语。
他身后几个小一点的企业老总纷纷点头,显然,王世昌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会议室里一时有些安静。
林昭远没有立刻反驳。
他理解王世昌的顾虑。
企业不是实验室,生存是第一位的。
他侧过头,对陈远递了个眼色。
陈远会意,推了推眼镜,打开了投影仪。
“各位老总,耽误大家几分钟看几个案例。”
“这家公司专门生产工业缝纫机的针头,占据了全球70%的市场份额。”
“年利润折合人民币,三十多亿。”
“这家日本公司只做一种用于高端芯片光刻机里的特殊轴承,全球独此一家,不对外出售,只供给特定合作伙伴。”
陈远讲完,工信局的局长接过了话头。
“同志们,我再补充一点最新的政策动向。”
“上个月国家发改委和工信部联合发文,明确指出对在卡脖子技术领域实现突破的企业,将在税收、土地、人才引进方面给予前所未有的政策倾斜。”
“文件原文在这里,大家可以看看。”
“这里面提到的颠覆性技术创新、产业链安全,信号已经非常明确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骚动。
这些整天埋头搞技术、跑市场的老总们,对政策的敏感度或许没那么高。
但现在,白纸黑字摆在面前,谁都看得懂这意味着什么。
林昭远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做了总结发言。
“王总刚才的话很有道理。”
“企业要生存要盈利,这是天经地义的。”
“政府的角色不是指挥大家该怎么走路。”
“我们是干嘛的?”
“我们是修路的,是竖路牌的。”
“这条路通向主流市场,宽阔平坦,但车多竞争激烈,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挤下悬崖。”
“那边还有条小路,看起来荆棘丛生,但走过去可能就是一片没人发现的蓝海。”
“而且现在国家在后面给这条小路加固、铺设补给站。”
“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想把这两条路都掰开揉碎了,把潜在的风险和机遇都分析透彻给大家做个参考。”
“路怎么选,最终的选择权还在各位企业家自己手里。”
“市里会成立一个专项服务小组,各位回去以后可以结合自身实际,深入研究一下。”
“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跟小组沟通。”
“我们持续跟踪服务。”
会议结束。
王世昌走在最后,他特意慢了几步,和林昭远并排。
“林市长,您今天这堂课讲得好。”
“我们回去,要好好开个会研究研究。”
林昭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随时欢迎。”
下午,市长办公室。
一份文件被轻轻放在林昭远的桌上。
张薇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
“市长,人才公寓项目卡住了。”
“项目规划的配套幼儿园,用地指标的问题,自然资源局和教育局,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
“自然资源局的意思是,教育用地属于专项规划得教育局先拿出具体的建设规模、学位需求,他们才能划红线。”
“教育局那边说那块地现在还是工业用地性质,自然资源局不先把土地性质调整了,他们怎么出规划?”
“这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嘛。”
林昭远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快速翻阅了一遍。
里面附着两个部门各自的函件,措辞严谨,逻辑清晰,但核心思想就一个:这事不归我管,得对方先动。
“请吴元勤副秘书长牵头明日上午九点,召集自然资源、教育、住建及高新区政府负责人,到人才公寓项目现场办公。”
“依据城市总体规划和片区实际需求,现场确定责任界面,现场拿出解决方案。”
“结果下午五点前报我。”
“就这么办。”
“好的市长。”
夜深了。
林昭远送走最后一波汇报工作的干部。
他打开了市政务服务中心的一网通办后台。
随机抽取办件评价,是他每晚的习惯。
那些官方报告里看不到的东西,往往藏在这些匿名的评价里。
他快速划过,目光突然被一条三星的基本满意评价吸引。
点开。
评价来自一家申请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的公司。
内容很简单:“流程很顺畅,工作人员态度也很好。”
“就是中间要求我们去税务局补开一份近三年无欠税证明,多跑了一趟。”
“后来问了朋友其他区好像都不需要这个证明了,希望系统能再优化一下。”
多跑一趟。
林昭远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住。
对审批部门来说,这或许只是流程里一个冗余环节。
但对企业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
深化减证便民喊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会出现这种非必要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