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微亮。
市委大院门口，一道身影匀速跑出，呼吸平稳，节奏不乱。
林昭远换上了久违的运动服，重新开始了中断的晨跑习惯。
就在他跑过大院门口那棵老槐树时，另一道身影也从里面跑了出来。
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套装，马尾高高束起，是姜若云。
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
脚步都没有停。
姜若云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很淡，但很真实。
林昭远也笑了，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人没有刻意调整，跑动的节奏却自然而然地趋于一致，并肩跑在了清晨安静的林荫道上。
“怎么样，林市长。”
姜若云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清亮，“休息了几天，状态调整过来了吗?”
林昭远心里清楚，这是在问他，心态调整过来了吗。
从滨海那个泥潭里拔出来，再回到临江市长的位置，心里有没有疙瘩。
“差不多了。”
林昭远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眼下那抹淡淡的青色上。
“倒是你看这黑眼圈，昨晚又熬夜看文件了吧?”
姜若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立刻又跟上了他的节奏。
她没回答，只是嘴角翘了一下。
这家伙，观察力还是这么敏锐。
“昨晚为了一个开发区的历史遗留问题，确实熬到了快三点。”
……
晨跑结束，两人在大院门口分开，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回见。”
“回见。”
……
市长办公室。
吴元勤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早就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林昭远走进来，脚步停在办公桌前。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桌面，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传来。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坐下身体靠进那张熟悉的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闭上眼，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墨香和属于这间办公室的老味道。
是权力的味道?
不。
是责任的味道。
“市长，这是您离开前没来得及处理的，还有这段时间积压的一些重要文件，我都按紧急程度分好类了。”
吴元勤指着桌角几摞厚厚的文件。
林昭远点点头，没有丝毫客套，直接伸手拿过最上面的一份。
封皮上印着几个大字《关于临江市半导体产业园二期用地规划的请示报告》。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半导体产业园，这是他离开临江前亲手推动的重点项目也是临江产业升级的重中之重。
他走后，这个项目怎么样了?
他翻开文件，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报告写得很漂亮，各种数据详实，前景一片光明。
但林昭远是什么人?
他跟在老县长陈艳兵身边那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从字缝里看问题。
他用笔在几个不起眼的地方画了圈。
“土地征用率92%……”
“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
“配套设施建设进度……”
一个个看似正常的词句，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问号。
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点不正常。
“元勤。”
“请经开区的张薇主任，半小时后过来一趟。”
“好的，我马上安排。”
林昭远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需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张薇，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也是产业园项目的具体负责人。
这个女人有冲劲，有能力，是他信得过的人。
……
半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张薇抱着一摞比她脸还宽的材料走了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却洋溢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干劲。
“市长!欢迎回来!”
林昭远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张主任，辛苦了。”
他没有让她在对面正襟危坐，而是指了指旁边的会客沙发。
“坐，坐下说。”
他亲自走到饮水机旁，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张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市长，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
林昭远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别急，慢慢说。”
“我刚看了报告，写得不错。”
“但我想听点报告上没有的东西。”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这是产业园二期的最新情况和遇到的问题。”
张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昭远打断了她。
“先别说这些。”
他看着张薇的眼睛，“我记得我走之前，土地征收和基础配套应该都谈得差不多了，按理说现在应该全面动工了。”
“报告上写征地完成了92%，那剩下的8%呢?”
“卡在哪儿了?”
一针见血。
张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苦笑。
“市长，您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剩下的8%，是十几户本地的钉子户。”
“他们背后有人撑腰，漫天要价，补偿款要到了市价的三倍还不满足，一直拖着不肯签。”
“谁在撑腰?”
林昭远追问。
张薇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据说……和城建口的几个老领导有关系。”
“我们去协调了几次，都被软钉子顶回来了。”
“他们说要谈可以，得让市里主要领导出面。”
林昭远的目色冷了下来。
这是典型的倚老卖老，想拿捏新来的市委书记，顺便给他这个复职的市长一个下马威。
“知道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城建口”三个字，又画了个圈。
“继续说，人才引进呢?”
“唉，这个更头疼。”
张薇的表情更愁了，“我们拿出的政策，在省内算是不错了。”
“但跟隔壁的苏江、浙省一比，根本没有竞争力。”
“人家直接给房，给配偶解决工作，子女入学一条龙。”
“我们……我们市财政紧张，实在是给不起。”
“最近有好几个我们辛辛苦苦接洽了大半年的博士团队，临签约了，被苏江那边一个电话就挖走了。”
“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昭远静静听着，手里的笔不停。
“关键设备呢?”
“这个是卡得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