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车子停在了长乐路的路口。
这里是滨海市为数不多,尚未被大规模商业开发洪流席卷的老街区。
两人下了车。
林昭远却完全放松下来,一个卖栀子花的老婆婆,提着篮子从他身边走过,花香清幽。
“这地方,有年头了。”
吴元勤说,“现在市中心东移,这边就慢慢落寞了。”
“昭远,前面不远有家不错的酒店,环境好菜也干净,我们去那儿?”
林昭远摇了摇头,指了指街口一家飘着热气的小店。
那是一家本地人开的小吃店,店面不大,门口摆着几张简单的桌椅。
此刻正是饭点,店里店外都坐满了人,吃得热火朝天。
“就这儿。”
“最地道的美食,就藏在这些地方。”
他快走几步,抢先过去,挑了张角落里相对干净的桌子,用纸巾仔仔细细把桌子和凳子擦了好几遍。
“老板,一碗鱼丸汤,一份海蛎煎再来一盘炒米粉。”
“好嘞!马上来!”
店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嗓门洪亮,手脚麻利。
很快,热气腾腾的食物就端了上来。
林昭远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嗯,就是这个味儿!”
他招呼吴元勤:“别光看着,吃啊!”
“尝尝,比大酒店那些所谓的招牌菜地道多了。”
林昭远自己吃得不快,一边吃,一边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
“哎,听说了吗?”
“隔壁老王家的儿子,大学毕业没去大城市回滨海了!”
“真的假的?”
“现在年轻人都往外跑,他倒好还回来?”
“那可不!”
“他说市里现在搞什么自贸港,机会多不想错过了!”
“机会是多,房价也跟着涨啊!”
“我姑娘他们小两口想买套婚房,首付还差一大截,愁死我了。”
“可不是嘛!”
“菜市场的猪肉又贵了两块钱……”
林昭远默默地听着,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鱼丸。
这些声音,比他办公室里那些经过层层润色的报告,要有用得多。
破浪计划,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那个为儿子回乡而高兴的父亲,更有底气。
让那个为女儿婚房发愁的母亲,少一些焦虑吗?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份责任感,又加重了几分。
正吃着,旁边一桌传来了更激烈的讨论声。
那是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穿着打扮,像是附近的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上班族。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情绪激动,一边用筷子指点江山,一边唾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这个破浪计划,绝对是滨海百年不遇的大机遇!”
“自贸港啊!你们懂不懂?”
“就是零关税、贸易自由!”
“以后咱们在家门口就能买到全球的好东西,还能做跨境电商,把滨海的特产卖到国外去!”
他对面一个穿着潮牌T恤的男生,则显得冷静得多。
“你以为就那么简单?”
“政策下来了,执行呢?”
“最后好处还不是被那些有关系、有资本的大公司给捞走了?”
“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有毛关系?”
“说不定到时候工作机会没多,房价先给你干上天!”
“你怎么这么悲观?”
格子衬衫急了,“这届班子不一样!”
“我看了新闻,那个林书记是从基层干上来的,据说是个干实事的人!”
“呵,干实事?”
“天下的官,上任的时候哪个不说自己要干实事?”
潮牌T恤嗤之以鼻,“听其言观其行吧。”
“别到时候又是雷声大,雨点小。”
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短发女孩,这时也开了口。
“我觉得,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
“滨海沉寂太久了,就像一潭死水。”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扔块石头进来,不管能不能激起大浪,至少能看到点波澜。”
“有波澜就有希望。”
“我准备毕业后就留在滨海,自己开个小的工作室做文创产品,就从咱们这条老街开始。”
……
他们的争论还在继续。
林昭远和吴元勤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不快。
有争论,是好事。
说明大家在关心,在思考。
这比所有人都漠不关心,或者只会唱赞歌,要好一万倍。
那个潮牌男生的质疑,也很现实。
这正是他接下来工作中必须面对的问题如何让发展的红利,真正惠及到每一个普通人,而不是被少数人攫取。
而那个女生的想法,更是让他感到惊喜。
把现代文创和老街文化结合起来……
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新旧的融合,传承与发展的并存吗?
……
吃完饭,二人回到车里。
“元勤,开车。”
“去哪儿,书记?”
“海边。”
“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最终,车停在了一处几乎荒凉的海岸线旁。
那些在老街巷子里争论不休的年轻人是根。
那些即将被港口扩建影响的渔民,也是根。
破浪计划到底是要斩断这些根,去换一个看似光鲜的未来?
还是要把这些根扎得更深,让它们汲取新的养分,长成参天大树?
过了很久,林昭远转过身,朝岸边走回来。
“走,去那边村子看看。”
“好。”
吴元勤赶紧把烟头掐灭,扔进车里的垃圾袋。
两人没有开车,沿着海岸线,朝着那个小渔村走去。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的样子。
破旧的渔船被拖到岸上,几个男人正蹲在船边。
林昭远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一个正埋头穿引渔网的老人身上。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蹲了下来。
“老师傅,今年收成怎么样?”
老人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干净的男人。
“还行吧,饿不死。”
林昭远笑了笑,没在意老人的冷淡。
“这网破得厉害,是让礁石刮了还是让大船的螺旋桨给搅了?”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老人的眼神立刻变了,多了点惊讶:“你懂这个?”
“以前在江口县也跟渔民打过交道。”
“看这口子整整齐齐的,不像是刮的。”
“八成又是那些不长眼的货轮吧?”
“可不是嘛!”
老人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捶了捶腰,“现在海上的大家伙越来越多,跟螃蟹似的,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