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天后,夜里。
临江市一处毫不起眼的旧居民楼里,林昭远见到了周强。
房子是吴元勤悄悄租下的安全屋。
周强比林昭远想象中还要精悍。
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寸头,五官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但他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像鹰一样锐利。
林昭远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把任务和盘托出,包括其中的所有风险。
“……任务就是这样。”
“一旦你进去,就不能再跟任何人联系,除了我。”
“你看到的,听到的,用我给你的方式记录下来,我会定期跟你接头。”
“这个任务,九死一生。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周强一直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等林昭远说完,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林市长,这事,是不是跟电视上说的,能救很多人?”
林昭远看着他质朴又认真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
周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行,我干。”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个字,却重如泰山。
……
吴元勤的效率很高,他找人给周强伪造了一套天衣无缝的务工经历。
第二天一早,周强出现在了宏发冶炼厂的招工处。
招工处设在厂区大门旁的一个简易棚子里,里面挤满了人。
一个胖子在桌子后面,一脸不耐烦地吼着。
“下一个!叫啥?”
“周强。”
胖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停了停。
“干过力气活没?”
“在工地搬过砖扛过水泥。”
“行,识字吧?”
“识字。”
“那就你了!”
胖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填一下,明天直接去原料车间报到!”
“别他妈迟到!”
整个“面试”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周强低着头填好表,转身离开。
走出招工处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厂区的大门。
门口站着四个保安,对每一辆进出的货车,都盘查得极为严格,司机要下车登记,车厢也要打开检查。
这戒备森严的架势,不像个工厂。
……
周强被分到了最脏最累的原料搬运车间。
宿舍是十二人间,同屋的工友们,大多三十四岁的年纪。
下了工,他们要么倒头就睡,要么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工头的刻薄和工资的微薄。
周强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观察。
白班和夜班的管理,也完全是两套班子,严格分开,甚至连吃饭的食堂都不在一起。
老工人们私底下偶尔会抱怨几句。
“妈的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干久了感觉胸口都闷得慌。”
“少说两句吧,你不想干后面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干!”
“听说上夜班的工资高一点,就是不知道干啥活神神秘秘的。”
……
与此同时,宏发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
王德发正对着电话咆哮。
“什么?全市大检查?”
“这个姓林的毛头小子真他妈把自己当盘菜了!”
不过,一想到最近网络上的“江口派”的舆论,他的嘴角又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搞臭了就好!”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跟老子斗?”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自己的心腹。
“通知下去!检查组的人来了好吃好喝招待着!”
“面子上的功夫给老子做足了!”
“让他们看,让他们查!”
“该亮的设备都给我亮出来擦干净点!”
“但是!”
“该藏的东西都他妈给我藏严实了!”
“特别是晚上!”
“晚上的生产线给我盯紧点!”
“任何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听见没有!”
对于招工处新招了几个力工这种小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
市环保局,监测站。
新入职的技术员方磊,正端着餐盘在食堂找位置。
他今年刚从一所名牌大学的环境工程专业毕业,怀揣着一腔治理污染的理想,来到了临江。
可站里的监测设备,数据误差大得离谱。
有些时候,领导还会暗示他们对某些企业的数据,“做一些技术性调整”。
这让方磊感到非常憋屈。
他刚坐下,就听到邻桌几个老同事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新来的林副市长要搞全市大检查,又要瞎折腾了。”
“可不是嘛,咱们站里就这点人手设备又不行,这不是逼着我们造假数据嘛。”
“年轻人不懂事,以为靠一股冲劲就能改变世界?天真!”
方磊低头扒拉着饭,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他看过新闻,也听说了这位林副市长的事情。
他觉得这位领导,和局里那些老油条不一样。
至少,他是真想干点事。
……
临江市政府大院里。
吴元勤敲开林昭远办公室的门时,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忧色。
“市长,外面的风声有点不对劲了。”
林昭远抬起头,目光平静:“说。”
“现在不光是下面企业在传,市府大院里,私底下议论得更厉害。”
吴元勤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都在传……说您不懂经济,搞这个全市大检查是瞎指挥,还说……”
“还说您和姜书记是江口派,在搞小团体,排挤咱们临江本地的干部。”
林昭远放下手中的笔。
这盘棋,对手已经开始落子了。
“孙海洋那边有什么动静?”
“有。”
吴元勤立刻道,“昨天下午,环保局开内部会,孙局长在会上虽然没点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说某些同志的工作方式脱离实际,不考虑企业困难,是在干扰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
“据说,下面监测站的人,现在压力都很大。”
林昭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孙海洋这是在公开唱反调,给他釜底抽薪了。
与此同时,市委副书记郑国涛的办公室里。
陈涛正绘声绘色地汇报着:“郑书记,您是不知道,现在下面对林市长意见有多大。”
“基层的干部都说他太年轻,不接地气,搞一刀切。”
“企业界也是怨声载道,说这么搞下去,临江的经济就完了。”
“他这是典型的不得人心啊!”
郑国涛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夹着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也没有弹。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直到陈涛说得口干舌燥,他才慢悠悠地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陈涛心里一突,摸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只好讪讪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