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辰瑾闻听內侍的话，心头压上了一块儿沉重的石头。
潇泽宫名其曰“宫”，实则是天坤宫最南端的一个偏僻小院儿。那里荒草丛生，几间房屋都已破败，阴暗潮湿，风雨不遮，早就已经废弃不用。
能将自己的枕边人关在潇泽宫，可见天坤帝对废后已经多么薄情寡义。
乌辰瑾立刻赶往潇泽宫，却被宫外看守的侍卫拒之院外。
侍卫告知乌辰瑾道：陛下有令，除了送饭的內侍，其他任何人都不准进院看望废后，违令者斩。
乌辰瑾远远地望着潇泽宫高高的、长着绿苔的院墙，遏制住了硬闯进去探望母亲的冲动。
他意识到，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一举一动都要万分谨慎。
父皇被丽姬迷惑，已经丧失了理智，昏聩不堪。如果自己言行失当被抓住了把柄，不仅救不了母亲，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却丝毫察觉不到痛。
乌辰瑾步履沉重，心事重重地回到长祥宫。
一进宫门，就见段玉弦迎过来，梨花带雨地啼哭着禀报道：
“王爷，您可回来了！快想办法救救母后吧！”
乌辰瑾怔了怔，心弦也被微微拨动了一下。
虽然他对段玉弦无有情意，可母后对她还算不薄。难得她对母后心存感恩，有此孝敬之心。
不等乌辰瑾回应，段玉弦又哽咽着诉说起来：
“王爷，那日母后被废，关进了潇泽宫。妾身闻听，赶紧带了些被褥、衣物送去。谁知到了那里……”
她气噎住了，抽泣了片刻，又说道：
“母后住的屋里，连张床都没有。地上铺着稻草，到处都是虫蚁爬着。母后素来锦衣玉食，哪里能经受住那般苦楚？！”
段玉弦抹了把泪，“妾身慌忙给看守的太监送了好多黄金，拜托他关照母后的衣食……”
“你有心了。”
乌辰瑾深为感动，“我会想办法的。谢谢你。”
“母后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只嫌滴水的回报太少，王爷何须言谢？”
乌辰瑾没再作声，郁郁不乐地准备回青梅苑。
“王爷——”
段玉弦在后面叫住他，
“妾身想讨王爷一个示下：宫里的舒妃也是天阑人，她跟丽姬关系不错，妾身想去找舒妃娘娘，让她设法周旋一下，替母后说句好话。”
乌辰瑾沉吟片刻，说：
“你看着办吧。”
话是这样说，他并没有对段玉弦的此行抱什么希望。
此后几天，乌辰瑾想借上朝之机为母亲求情。
然而，天坤帝一直未上朝。每天都是高公公过来，声称“陛下身体不适，朝政由奕王主持，众大臣共同商议”。
没办法，乌辰瑾又到宫里求见天坤帝。可他被宫门外的侍卫告知：陛下有令：他跟丽姬在一起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
眼看父皇已经变成了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天坤朝堂渐渐被奕王乌辰晟把持，母后又在冷宫中受难，乌辰瑾急火攻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天，段玉弦带回来一个消息：在淑妃娘娘的帮助下，天坤帝已经获准，荣王的妻妾们可以随时进宫去探望废后。
相比之前的情形，这已经是很好的改观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最擅长的就是攀高踩低，趋炎附势。经验告诉他们：被皇帝遗弃的妃嫔，一般从无重见天日的时候。
因此他们从宫里的受欺凌者，翻身变成了欺凌者，对不幸倒霉的妃嫔毫不留情，恣意虐待。
反正这里音讯不通，就算冷宫人饿死、病死，甚至被霸凌、虐待致死，也无人知晓。只消一句“病死”，就掩盖了真相。
但“准许探望”，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当晚，乌辰瑾就将此事告诉楚翌，让她准备一下，明天到宫里去探望母后。
次日乌辰瑾下朝回来，见段玉弦在长祥宫门口候着他。
“王爷——”
段玉弦一看见他就迎上来：
“妾身去看望过母后了，她还好，她让妾身转告王爷，不要为她担心。”
乌辰瑾“唔”了一声，冲她点点头。
“王爷……妾身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段玉弦欲语又止，脸上有为难之色。
“什么事，说吧。”
虽然他语气还是凉凉的，脸色却似缓和了些。
“呃……王爷，能不能以后……别让楚侧妃去看望母后了？妾身一个人去就够了。”
听段玉弦此言似乎大有深意，乌辰瑾眉头蹙了一下。
“是这样的，王爷，”
段玉弦解释道，
“今天，我跟她一起去看望母后。母后告诉我们：她这次被罢黜，是遭了丽姬的陷害。丽姬从来不去向母后问安，可她中毒那天去向母后谢罪，还喝了母后宫里的茶。后来父皇派御医到场查证茶叶，发现茶叶中有毒。”
“那筒茶叶是哪里来的？！”
乌辰瑾敏感地觉出了问题所在。
“茶叶就是母后宫里的，她身边的一个宫女指证是母后让她下毒的。母后被废黜之前，悄悄藏起了这筒茶叶。”
“这筒茶叶在哪儿？”
“母后给楚翌了。”段玉弦说，“母后想让楚翌辨认里面加入的毒物，好以此找出为自己伸冤的证据。可是——我觉得楚翌……根本就没有为母后洗冤的意思。”
“喔？”
“出了潇泽宫，楚翌就面色不豫地述说母后的过错，说她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活该！是亏待自己的报应！说——还想让她替她洗冤？做梦！她巴不得母后……死……”
段玉弦像是悟到自己失言，赶紧改口道：“王爷，那些话真的学不出口。妾身知道母后以前为了妾身，得罪了楚翌。可她都这样了，楚翌还在记恨她……”
乌辰瑾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径自就往青梅苑走。他身后的空气，旋起了一阵狂飙。
回到青梅苑，乌辰瑾一进门就问道：
“小翌，母后给你的那筒茶叶呢？”
他看到楚翌愣了一下。
显然，她意识到乌辰瑾已经知道了她们去探望母后时的事情。
“喔，那筒茶叶，我已经扔掉了。”
楚翌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