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知道这么一个湖泊,通过它便能链接到另一个世界去?
无论何人听到这句话,都会觉得问出这种话的人实仍疯子。
只是这个男人却凭着这句话支撑了十年。这十年来,他踏遍了千山万水,寻遍了天涯海角。
刚开始他也会用嘴巴问,一个个地问,到后面,得不到答案,他再也没有开过口,沉默地用自己的双脚探寻这世间的每一寸。
这一寻,便是十年,十年来,他已经从英俊的青年,变成了满脸沧桑中年人,风雨的侵食让他比同龄人更为沧桑,比起健壮的中年人,他更像垂暮的老人,在他身上仿佛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倒计时。
十年来,他踏尽大江南北,寻至天涯海角,皆无所得。
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这里本应该是一切的起点。
只怕无论他如何讲述,人们都不会相信,这里曾经如何富丽堂皇。
杂草蔓延至每一个角落,它们肆意地生长,掩盖了昔日精心雕琢的青石小径,昔日金碧辉煌的亭台楼榭早已破败不堪,再难窥探当年的富丽堂皇,这里的一切早已沦为时间的弃儿,破败不堪,满目疮痍。
辗转大半辈子,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原点。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不够灵光,总是兜兜转转吃尽苦头才会知道开始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而他总是错过。
就好比那年她爬到他们的船上来,那时候的他竟冷眼旁观,拔剑相对。后来也算是老天垂怜,她倾慕于自己。可是到底是没把握住,那一年,她骑着马来抢亲,让自己跟她走。
那会儿他过于自以为是,以这自己能扭转乾坤,只是需要时间。
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那是如何一个狠心的女人,对他狠,对自己更狠。一别两宽,说断就断。从此她跟他再不相关。
后来他失去了一切,他的尊严,他敬爱的父王,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强大,他坚持的一切竟然成了笑话,他尊奉为神的父王竟然为了自保,要将他舍弃。
心如死灰要真是丢了一条倒也可以,只是她将他救了出来,却又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而他只能让自己生恨,恨才能支撑他活下去。
生离死别,残喘偷生,便是他的下半辈子。
后来,她身边有了别的男人,但他却无可奈何,他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跟她再不相干,她身边有谁,他都无法再做干涉。
心中的愤恨与不甘操控着他,终于,他再一次迎来了机会。赢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他赢了,便有机会从头再来。
可是他视为定局的战争,并没有迎来对方的主帅,那个男人竟然拱手让出了江山。那天的战争无疑如囊中取物,顺畅无比地的进入皇宫,倒也避免了诸多无谓的杀戮只是如何也没想到,那皇宫空空如也,那个男人拱手把皇位让了出去。
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他不一定能做到得那男人那般。这就是那个男人比自己聪明的地方,他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不像自己,总是要兜兜转转,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当他匆匆赶至渭州的时候留下的只有被鲜血的湖水。没有人能告诉他,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杀戮,以至于整个湖水都被染红了。
他们都在说他已经死了,连皇宫里面那位也如此,所以他在这立了两座无名碑。一位早就死在了攻城的大火中。
而她或许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曾经他也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特别的女子,从未瞧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但是从未曾想象过她来自于异世界。
她真正的名字,都无法知悉。
他也真懊悔,如果他也能早些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早些赶到,那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光景,她是否是就能活下来?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所以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想要弥补这个遗憾。可是,老天好像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所以他寻找了整整十年,仍然了无踪迹。
他坐在亭子里,寒风从湖面上刮上来,拍打着他沧桑的脸庞。
他的身后响起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者是何人,另一个跟他一样生命里充满遗憾的男人。尽管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这个权利同样无法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男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只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满了酒,环顾四周,好一晌才有声音,“遥想当年,我们叔侄几个也是在这亭中畅饮。那天晚上,她就从这湖底冲出来。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该不会是这湖底的湖妖。”说完轻笑一声,“事实证明,她确实是湖妖,不然怎么会了无声息,连个念想也不曾留。”
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像是习惯了自己的沉默,但不可置否地叹出气来。这十余年来在他的治理下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是个合格的皇帝,深受百姓爱戴。果真应了她那句话,百姓才不会管你们谁当皇帝。
就这么一个人,仍然有他无法挽回的遗憾。
静了一响,又再响起他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得到的同样是沉默,其实他也知道这个男人也在寻找着。只是他身居高位自然不能亲自寻找,但这十年来他秘密组织了专门的暗桩,专门收罗天下的奇闻轶事,甚至不惜千金犒赏。
在世人眼里,他只是个爱好奇闻轶事的皇帝。
好一向,他才端起手中的酒杯,想要开口说话,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过话了,连声音好像已经变得生疏了。“没有,一点踪影都没有。”说完又喝了一杯,说来也奇怪一杯酒下来,语气也变得顺畅了起来,“其实我并不是非要找到她不可,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是否好好的活着,便已足够,可是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我找不到她,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我都是可怜人,十三那小子比我们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你比我要好一些,她连最后都在恨着我。”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她恨我也是应该,我鬼迷心窍对她做了什么糊涂事。”
对面仍然沉默着,这话他无活接,要如何接,比谁更混帐吗,再悔恨又能如何,他们都输了,赢得是那个男人。
他赢了得她的爱。
好久,又再问,“你以后有何打算?还走吗?”
“不走了,这副骨头走不动了,守在这里。”心里总是不甘,总想着或许守在这里,只要守着,说不定哪一天老天垂怜,还可能再次遇上她。
而且他也走不动了,如果他没有这个运气,如果这里是埋葬了她的墓,那么他就当一个看墓人,一辈子看着她,这算不算也是守在她身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了。
“不走了也好。改日我两人来收拾收拾,这里总归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不用了,时间流逝,该落幕的总归会落幕,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只是这个亭子,如果可以请把它留在这里,说不准哪一天她回来了,看到这亭子,还能记得这个地方。”
他住了下来,这里变成了他的家。虽然早已是残垣断壁的废墟,他要的真的不多,一个容身之所便足够。
时间一来一去,便是一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时日不多,偏生奇怪,他的生命勉强得可怕,一年又一年,他就这么活了下来,熬走了许多人,他仍然活着,像是老天的惩罚似的,许多人都走了,他仍然活着,独自活着。
他也在想,什么时候,他熬不下去了,到那个时候,老天能否垂怜,让他再看她一眼,远远地,一眼便足够。
但他还是这么活了下来。
他成了这里的守护人,这里的人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个守湖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总守护着这一片湖泊。他从两鬓斑白,再到白发苍苍,从苟延残喘,再到老态龙钟,就这么勉强地活了下来。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里,要是平日他或许早已睡下,今晚不知是何原因,总要到湖边看一看才安心。
这是一场破天荒的大冰雪,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世界一片白茫茫,湖面被冻成了冰,风雪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一寸一寸的走在被冰封的湖面上,心里却十分安稳,天地间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走到了湖中心,累了,便坐下来歇息。
太累了,他打算先睡一会,眼皮开始打架,慢慢的闭了起来,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寻找了一辈子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幸福的活着,她爱的人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一个缩小版的她慢慢地走着,而她还是那么的年轻美丽,她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的存在,朝自己望了过来,远远远,朝自己露出明艳的笑容,一如当年,她撞进自己眼里的那般明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