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之处,仅有一片黑暗。仿佛漫漫长夜,无边无际,苏楠在这虚空中飘渺无依,不知身在何处。
是梦?
甚至没有办法做过多的思考,他拼命想睁开双眼,却始终无法醒来,忽然间,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张绝美女子的面容,凤眸微挑妖冶万分,美目流盼却莹着热泪,她抬眸望向苏楠,眼角一抹醉人的绯色,双颊晕红,没有大哭大闹,只是细细地啜泣,却哭得令人心碎。
“救救我…”只见她樱唇微启,泪水汩汩从那动人心魄的眼眸中涌出,凄清的嗓音哽咽着,吐出这令她绝望的三个字。
“……救救我。”
不知为何,悲伤将黑暗中的苏楠包裹,仿佛此刻的他已经跟那个女人融为一体,铺天盖地的哀伤将他挤压得头疼脑裂,近乎昏厥。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想要替那女人擦掉泪水。
不要哭。
紧接着便是阵刺目白光,女人化成一缕青烟,永远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一个激灵,苏楠可算睁开了眼睛,这刚醒过来,便迅速将刚才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头疼脑裂,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捶,耳朵里嗡嗡直响。
眼前青罗帐曼模模糊糊映入视线,却仅有个大概轮廓,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看清了脚底板凳的纹路,可这像3D环绕立体声的耳鸣,仍旧源源不断在耳朵间回荡。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苏楠晃了晃脑袋,抬头环顾这房间,家具皆是上好佳木,案台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半透纸窗外闪过个黑色人影,怎么都不像现代的建筑风格。
这哪儿?我谁?
我不是被炸死了吗?
嗯…老天爷开眼了?舍不得我这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材的大好青年?
苏楠思索良久,除了脸皮更厚之外未有什么结果,倒是突然反应过来,这视角好像有些高啊,正常人怎么会长这么高。
抬头望望,三尺白绫悬挂在房梁上,往下一看,这连着的可不就是他的脖子吗,刚踢翻的凳子还在脚底下呢。
……哈???
这想法一出,苏楠瞬间觉得自己突然有了重量,整个身体向下坠去,脖子一紧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争先恐后向他袭来,白绫死死缠绕着稚嫩脖颈未有半点松动意向,胡乱踢蹬挣扎一番,竟是越勒越紧。刚清晰的视线又模糊了去,眼前蔓延出一片雪花般的白光,面上血色褪尽,他想叫喊,想呼吸,却只能从胸腔中发出一阵痛苦的抽气声。
老天我待你不薄,分明每年都给你庙里捐香火也每年都会去教堂里做祷告,究竟是哪个神佛,为甚要如此对我!
苏楠在心中痛骂。
完蛋了,史上第一个刚重生就又挂了的男主,他的形象怕是就这么崩溃了…
正绝望之际,房内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门外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喊。
“无涯…!无涯…开门…!!”
苏楠在意识的最后一秒,瞧见对面的大门被什么人冲撞开来,一抹翠色急匆匆地朝这方向跑来。
被放下来的顷刻间他紧紧攥着那人衣袖,说出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能来早一点…”
然后便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内府之中,和苏楠相隔几个房间的地方,秦渊看着面前瑟瑟发抖跪在地面的丫头,硬生忍住想摔杯子的冲动。他唰得站起来,很快便又像失了力气般坐回去,扶着额角按揉。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老爷…”丫头轻声细语地答道,恨不得让脑袋长在地上,“二少爷…二少爷在禁闭房里自缢了…刚刚被大少爷救下,正在主卧里休息…”
旁边的椅子上似乎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客人,浑身漆黑,一片黑纱遮去大半面容。听到这里,那黑衣人脸色突变,霎时浑身黑气四下乱窜,震得桌上的杯子碎裂开来。
“秦渊!”他出口便带着刺耳奇声,像马的嘶鸣,勃然大怒间更为嘲哳难听,“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今日本是来查看贵公子的情况,却看到你们如此对他,若是他有什么意外…”
秦渊没兴趣理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话都没听完,便长袖一甩撂下句话,脚底生风向外走去。“看来今日不便待客,您请回吧。”
黑衣人也不恼,只是缓缓道:“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拿回来。”
快走到门口的人身行一顿,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急匆匆向西侧卧房走去,半晌过后,那身影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拐了个弯,走向秦府的后山。
黑衣人独自留在屋中,呷一口茶,视线凛冽朝着跪在地上的丫头扫去,嗓音却不同刚才,如对待情人般温柔。只听他悠悠开口:“你都听到了?”
“没有!没有!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丫鬟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声音有些颤抖,“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渗人的冷笑在四壁之间回荡,黑衣人起身,走到丫头面前。
“抬头。”他探指点去丫鬟惊愕又慌乱的面孔,一缕寒气沿指尖飞射而出,钻进她的额头之中。“你下去吧。”
说完,黑衣人便化为一滩浓雾,凭空消失,留下汗如雨下,劫后余生腿软到站不起来的丫鬟。
而这边的苏楠,完全不知道内府的情况,就这么错过了最关键的剧情。此时的他正跟头疼做斗争,这次的昏迷倒是很正常,再次睁眼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虽然不是很久,却浑身酸痛得像是躺了三五个月一般。
天杀的…为什么就不能有点好事儿…别人穿越都是要么公子王爷坐拥无数后宫,要么武功盖世成为世界霸主,怎么就他这么倒霉,一穿越过来就又急着去投胎!
这是哪个小公子自缢给人撞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他躺在床上哎呦一声,却惊醒了趴在床沿上小憩的男子。
苏楠没想到他身边有人,吓了一跳,赶忙向右看去,只见身旁那人眼里像蒙了层柔水一般细腻的轻纱,睡眼朦胧地抬头瞧他,一袭青白衣衫,冠发高挽,瀑布般长辫柔顺垂落,头顶一副翠石镂刻玉珠冠,别着个纹路清晰的桃木簪,簪上还有些未败的浅粉色小花。
真够少女心的。苏楠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撑着身子就要坐起。
那人见苏楠的人这般举动,顿了顿眸子里突然亮了几分,边唤着醒了醒了边赶忙起来扶他,随手摸过个绣花红枕就垫到人身后。
苏楠细细看去,那名男子半阖着双眸,卷翘睫毛在眼前不断扑闪晃动,高挺鼻岭之下,薄唇唇角向上弯折,看上去像一直都在笑,整个人都是股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劲。
一抬眼,二人的视线便恰巧对上,男人的眸中似乎都充满了如春水一般的柔情,望过来的视线中满满都是担忧。
苏楠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移开视线。
这男人长得也太…像备胎了。
“无涯。”那男子一阵安顿完,坐回去悠悠叹道,宛若自言自语。“父亲不过是不想你出事,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南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儿,本就正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听到这问话条件反射,脱口便道:“无涯是谁?”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静得掉根银针都能听见。
连墙角那两名仆人,都跟着那男子一起齐刷刷盯向他。
…我是不是说错了啥。苏楠稀里糊涂,脑子还没转过来。无涯是谁?没说错啊?
突然,一个粗旷的男声在房间里炸响。
【…你他妈的是不是傻!!】
“我擦嘞什么鬼!!”苏楠惊呼一句,慌得四处乱看,只是谁都不像是能喊出这句话的人,很快他就发现,刚才那句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根本说不出口,那个粗犷的声音也不是响在房间中,而是直接响在他脑子里。
当他想追着那声音一探究竟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杂音,像是信号不好的广播,很快,杂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话挂断的提示音。
【…嘟…连接中断】
……我他妈一定是在做梦,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醒来我一定还在家里发愁晚饭吃什么。
苏楠呆滞地倒回床面。
面前男子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赶忙站起。
“无涯,可是仍有不适?”
苏楠正想回话,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清幽叹气,回道:
“不碍事,子华,就是累了。”
子华,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苏楠脑子里过电一般,秦修,字子华,秦家养子,温润如玉,口才极佳,出身贫寒却懂多种谋略,因替秦渊出谋划策,被秦渊收为养子,为秦悟雅之义兄,标志性一身青白衣裳,及翠冠,常年佩桃木簪。
为秦悟雅之义兄。
这几个字险些给苏楠砸出一口血。
秦修听到他还认得自己,霎时松了口气,却又很快紧张起来,放心又不放心,脸上的表情慌乱又无措。
而苏楠,秦无涯,觉得他必须好好消化一下这个巨大的信息量。
穿越,是没跑了。
《公子请轻点》,没跑了。
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他现在是个男人,秦无涯,不是秦悟雅。但是这不是一个三流小黄书吗,找他过来是做甚。秦无涯冷汗簌簌直落,捂在被子里难受得不行。
秦修仍然担忧地望着他,方才倒床面睡乱头发,翠色头冠歪斜了些许,显得有些狼狈。
在秦无涯的印象中,秦修是一个对着装一丝不苟的人,现在见这人不顾形象还对他如此关心,绕是他脸皮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暂且停下思路,秦无涯敛起宽大袖袍,探手替秦修扶正了翠冠。想着刚才身体不受控制时说出的话,举一反三,谁不会,先把现在这个情况对付过去再说。
“刚…方才仍有些意志不清,吓着哥哥了,无涯向哥哥陪个不是。”
秦修一愣,眼瞧着秦无涯这温柔举动,一时间未有什么反应,好半天回过神来,胸中涌上一层别样暖意,折唇漏出个春风般的笑容。
“无涯没事便好。”
这一举动,牵扯出秦修多少不知名的情感丝线,殊不知秦无涯此时面无表情,心里只有三个想法。
这冠。
好绿,好重,好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