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家庄的路口走了两圈,再在庄左的高粱地现身了两次,章家庄便紧张得庄丁上了庄墙,弓手结队防守,闭上了庄门如临大敌。 雷吏目并没在章家庄坐镇,留下百余名丁勇守候,自己带了一些心腹,到城北去找派出跟踪黄自然的眼线,来不及赶回来。 庄中只有庄主和一些亲信,重要的心腹都不在。那些心腹一去即不再回来,黄自然的出现,已经明白表示。派出去的心腹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回来了。 心腹们不在,没有勇气派人出庄追逐黄自然。唯一可做的事是死守,等候黄自然进来—决。 人多势众,黄自然大白天是不会闯来的。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夜间可得人人自危了。 没有官府相助,黄自然绝不可能大白天公然入庄,掏出海捕公文逮捕罪犯。 更糟的是官府反而与他为敌。官府正以执行公务不当,假公济私陷害本地缙绅的罪名,要逮捕他驱逐出境。没有当地的官府协助,一个外地来的捕快,想逮捕当地第一位缙绅,而这位缙绅与海捕的罪犯不是同一个人,简直是开玩笑,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地方名流如果交通官府做得成功,几乎可以笃定登上土皇帝宝座,如能进一步左右或控制官府,那就稳如泰山,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他.外地来的任何压力,也休想对他造成伤害。 他们唯一害怕的,是那些不顾一切的亡命,一个愿与汝偕亡的亡命,是什么都不怕的。 黄自然早知官府不可靠,但仍然利用官府以达到目的。 在他落店时亮出的保定府捕快身份,就是由官府的管道引起骚乱的。 再进一步,便是摆出亡命态度增加压力,双管齐下逼对方加紧图谋,达到引蛇出穴目的。 他们在庄右两里地的一座守地者的棚屋歇息,弄来一些食物,监视着果园围绕的章家庄,等候太阳下山,隐约可以看到一段庄墙头,庄丁往来戒备的情形。 没有人外出搜索。但伏路的眼线,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藏身处。监视他们的举动,却不敢派人出来搜捕。 大概知道派人出来,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找食物是两女的事,她俩仍是老村夫老太婆装束,但已经洗掉头上的白粉.洗掉脸上的易容物,回复明艳照人的本来面目,更显得不伦不类。 黄自然大感烦恼.他无法板着脸,赶走嬉皮笑脸缠住他的两位大姑娘,也不想因两女的事而乱了行动大计,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必须如期完成,以免夜长梦多,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势。 黄自然不时向两里外的章家庄眺望,似在观察倩势变化,作为夜间进庄行动的参考,也等于是保持与目标接触,增加知彼的准备工作,知己知彼,是制胜的不二法门。 桃花三娘子与杜彩凤,坐在他身侧的棚柱下倚柱歇息、留意他的举动,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兴奋沮丧的神情,似乎他对夜间入庄的行动毫不在意。 “十几年来,不论官方或江湖道,不论正邪黑白道朋友,提起玄武门,莫不恨之切骨又深怀恐惧,没有人胆敢找玄武门报复讨债。”桃花三娘子以祟敬的口吻说:“天知道你是怎样挖出他们的根底的?你一个人就敢直捣黄龙,片刻间连根拔掉他们的精锐,那位门主被你用他们的三枚暗器击毙,天道循环死在他自己的歹毒暗器下,元凶授首,你还要扫庭犁穴?” “我无意扫庭犁穴,我哪有闲工夫逐一清除助恶的人?那不是我该做的事,天下间这种人太多了。”他懒洋洋地说:“我的责任未了,如不扫庭犁穴,要捉的人往天涯海角一躲,我可就得跑断腿,不知要花多少岁月去找他们了。” “玄武门主死了……” “是吗?” “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我说过吗?” “你要两个人: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与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玄武门主死了,圣手无常不在,所以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要入庄找他。” “呵呵!所以我在这里等天黑呀!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如果不除掉根,玄武门仍然会为祸天下。我不是主宰天下善恶的神明。问题是我的责任未了,不能为人谋而不忠,这两个人必须在世间消失。” “他们集中全力在庄中等你,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要替他们的门主报仇,你毕竟没有三头六臂,降不了这么多妖魔鬼怪.多加我们两把剑……” “你们两个鬼丫头给我听清了:没有你们的事。”他沉下脸大声说:“黑夜中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你们进去白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他裁断桃花三娘子的争辩:“你们得乖乖地在一旁看热闹,不许你们插手,上次溪边的杀戮,如果我知道是你们两个丫头,一定把你们赶走,那混蛋一根哭丧杖,便足以把你两人打成一团烂肉,所以不用丧门钉对付你们,你们很幸运,知道吗?” “玄武门主威震天下十余年,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幸存,我们怎敢主动找他?是他找上我们呀!”杜彩凤替桃花三娘子辩护:“有你在身边.我们才有勇气面对玄武门的杀手……” “一定是这个小妖精作怪。”黄自然瞪了桃花三娘子一眼:“你小小年纪初出道,志比天高,禁不起她一挑二唆,就忘了你是谁,忘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跟着她起哄胡搞,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你怎么怪我挑唆她?”桃花三娘子跳起来抗议:“她一听章家庄是玄武门的山门,就心惊胆跳替她的聚奎园担心,与毒蛇猛兽为邻,聚奎园早晚会倒霉,她比我还要急,一是为了聚奎园日后的安全,一是为了寄托终身的人要冒万千之险……” “少给我胡扯。”黄自然苦笑:“不要胡闹了,桃花三娘子,短期间开开玩笑无所谓,我们都是不在乎世俗的江湖男女,可不能拿玩笑当真。你是一个有相当了不起的江 湖女光棍,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你……” 桃花三娘子一怔,被他郑重的神色楞住了。 “你是女人,在江湖能有多少时日好混?死在江湖,那是消极的宿命论者,自嘲的自我糟蹋说法,自暴自弃的懦夫表现。” “我……我知道。” “那就好,你要和杜姑娘在江湖闯荡?” “她已经有了根基,有了绰号……” “饶了她吧!让她自己去闯,她老爹是有名气的前辈杜老邪,但并非坏人,邪并不代表坏,她的女儿……” “你怕我带坏她?” “你以为呢?你并不坏,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妖精。” “你……” 桃花三娘子脸红耳赤,举掌要打他,却又急急收手,窘态毕露。 “桃花三娘子,是传说中的桃花妖,你胆敢用来做绰号。叛逆性委实令人摇头,你与杜姑娘不同……” “怎么不同?”杜彩凤兴趣来了,挪过来坐倚在他身侧笑问。 “你爹是老邪,也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的人。但他不是无所不为的人,不会任令女儿无所不为。你很漂亮,但生了一双杏眼,情绪变幻,全都流露在眼里,喜怒哀乐一看便知。你和我打交道期间,根本没受到情感的波动,你以后的反应,是完全受到小妖精唆摆的结果。” “该死的!你把我当成罪魁祸首了。”桃花三娘子大为不满,大发娇嗔。 “不是吗?”黄自然恶作剧地伸手,在桃花三娘子白嫩的粉颊轻拍了两下:‘你生了一双桃花眼,不论是心理上的情欲,或者生理的反应,皆有点天生的不同凡俗气质。就算你生气发怒,水汪汪的桃花眼仍具有三五分抚媚,所以你无往而不利,你可以任意玩弄天下的男人,杜姑娘能学你吗?她根本没有让男人死心塌地的风情。你们如果走在一起,她什么都会听你的。日后会有什么结果,你心中明白,是吗?” “罢了,我也觉得有点负疚。”桃花三娘子幽幽一叹:“我一直就在利用她接近你,她一直就……算了!” “连她老爹一个老江湖,也糊糊涂涂听你的。” “你……你就……算了,你这家伙真可怕,看穿我了,你我无线,我的桃花眼对你毫无魅力,做个好朋友,嫌我高攀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圣贤?但话说在前面,朋友要互相勉励规劝,劝人为善不功人为恶,更不能助恶,不能陷朋友于不义。” “我知道啦!你是执法的巡捕,我哪敢为恶助恶呀?” “去你的。”黄自然大笑:“哈哈!鬼的巡捕,靠二两银子养家,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果然是冒充的。”杜彩风笑说:“妙手灵官姓黄,你不会是冒充他吧?” “我否认了,不是吗?你老爹杜老邪并不坏,没有理由怕妙手灵官兴师问罪,居然一听小妖精说狼来了,就迫不及待计算我,真是岂有此理。你老爹是不是心中有鬼?作 贼心虚的人。通常会先发制人的。” “你少冤枉好人。”杜彩凤杏服一瞪:“我爹早已很少外出游荡了,懒得多管闲事,所以我才外出闯我的局面。我的成就不错呢!” “呵呵!希望江湖上不要多一个邪女。”黄自然大笑:“以免搞得江湖大乱。” “你呢?你才搞得江湖大乱。” 黄自然对这位老邪女儿的看法,颇为中肯。人长得美,但性情不够含蓄,喜怒哀乐情绪上的反应是直觉的,像皮球—样,一触就反弹。 这种个性的女人,想创下自己辉煌局面并不容易,所获的帮助甚少,所结的仇敌却很多。 桃花三娘子却不用,天生的命带桃花,而且有雄厚的美貌本钱,人见人爱,由于天生的生理因素特殊.即使心中憎恨暴怒,但外表依然流露天生的妖媚,让对方受到伤害也不会怨恨媳,她一直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女人。 “江湖本来就乱,多一个我这种人,虽然乱象不见得能改善,至少不会比现在更乱,我得好好歇息养精储锐,晚上还有一场殊死斗呢!” “你好好歇息,我们替你留意动静。” 桃花三娘子知趣地不再打扰他。 天黑后不久,三人开始进食。 “我们一定要跟你进去。”桃花三银子坚决地说。 “休想。”黄自然也坚决地拒绝:“那是我的事。不过,我倒希望你们能在场冷眼旁观,吸取一些经验与见识,了解玄武门这几年所花的心血,所获的成就是如何惊人。同时,也了解暗中调查玄武门根底的人,所花的心血与努力,也是空前绝后的。” “你是谁……”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之力;就能找出玄武门的秘窟山门吗?” “十余年来,黑白正邪各方高手名宿,确也曾经努力找寻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听你的口气,你……” “不要管我的事,反正我找上他们了。” 二更天,黄自然动身就道,并没阻止两女跟随,绕了半圈便走上了一条大道。 “咦!你是不是昏了头,摸错方向了?” 杜彩凤就不能成为善体人意的可爱女人,一看不对就出言挑剔。 “又怎么啦?”黄自然笑问。 “你摸到章家庄的东面了。” “是呀!” “现在继续向东走,岂不是南辕北辙?” “对呀,但该称东西不分。” “你不是要到章家庄吗?章家庄在后面呢!” “我说过要到章家庄吗?” “咦!你……”杜彩凤楞住了。 “不要管他啦!杜小妹。”桃花三娘子先是一怔。然后有点醒悟,笑吟吟拉了杜彩凤一把:“跟他走。错不了,他葫芦里所卖的药,一定很灵光。” “可是,他……” “就算他把我们带进紫禁城,也不要大惊小怪。”桃花三娘子的话充满信心:“他所要找的人,一定可以找得到,不管那些人在东或在西,全在他的掌里乾坤中,你我都 是凡夫俗子,怎猜得透他的玄机?” “可是,这里是进州城的路呀!”杜彩凤仍然困惑。 “我本来就要进城呀!”黄自然接口:“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拐进城卖掉。” “去你的!在章家庄守候了半天。准备杀进去捉圣手无常,而现在……” 杜彩凤对他的嘲弄,反应是拍了他一掌。却没有羞恼的成份,有了娇嗔的女人味。 “我现在正要去捉圣手无常,捉我非捉不可的主犯。” “到州城去捉?” “没错。” “但圣手无常在章家庄,他是章家庄的章大爷。” “谁说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哦!我该聪明地闭上嘴。”杜彩凤总算不糊涂:“你杀掉玄武门主,自始至终,你没多看死尸一眼,甚至不察看他成名的歹毒兵刃哭丧杖,这表示你根本不重视这个人,不介意那些死人中,有没有玄武门主或圣手无常;也就是说,你知道他们两人都不在尸堆中。” “所以我要进城呀!”黄自然说:“章家庄中,布下弓网暗器阵,人都躲在暗处,对任何走动的物体,发射铁雨钢流,等任何人闯进去送死。当然,玄武门不论是做杀手买卖,或者自己作案,手段非常阴毒残忍,对付潜伏躲藏的人,有一套万试万灵的策略方法,把目标退出来送死,所以也预防我用非常手段对付他们。因此,他们会另作最坏的打算。” “躲到另一窟去?定林寺显然是另一窟,还有一窟在城里?” “对,另一窟在城里,而且是个最安全的一窟,我是从雷吏目那些可敬的治安人员,所表露的行动中猜出来的。我在赌,稳当地赌,所以一再求证,终于获得正确的口供,赢了这场赌注。我那些调查人员,花了几年工夫,居然忽略了最该注意的征候,只在章大爷身上浪费时间。我在章家庄附近,故意现身守候,用意就是逼毒蛇弃穴,作最坏打算,因为他们知道,章家庄绝对组止不了绝顶高手进出,一把火就可以把章家庄化为瓦砾场;放火也是玄武门作案的手段之一,不但可以把人赶出来,而且可以销毁所有的罪证。” “厉害,黄……黄爷。”桃花三娘子挽住了他的手膀,傍着他举步:“如果你用这种手段报复聚奎园,我下地狱也心中难安。杜小妹.我抱歉,几乎坑了你们家。” “唷!你把我看成杀人放火,有仇必报的混蛋了?” 黄自然情不自禁。挽住了桃花三娘子的纤腰,手上一紧:“杜老邪人并不坏,他下令活捉就是明证,天下间成千上万的地方豪霸,十之八九比他狠毒百倍呢!我哪有心情扮惩恶的神祗。剑剑斩绝那些恶霸巨豪。办得到吗?玉皇大帝拥有百万天兵天将也办不到,我算老几?” “嗯……你……”桃花三娘子几乎软倒,快要挂在他身上了:“在东河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我就感觉……感觉出……” “感觉出这个人好欺负,所以暗中跟在后面,千方百计要制造机会,要我做你的护花使者。” “你……你如果点头……” 桃花三娘子火热的服体紧偎着他,在他耳畔低语。 “你说过,你我无缘。”黄自然也低声说:“时机不对,你我之间,仍有对立的心结难解。赶两步,我不希望白跑一趟。” 桃花三娘子默然,无奈地幽幽一叹。 知州大人的官舍在州衙东面,距州学舍不远,通常夜间有丁役守卫.夜间知州大人如果没有外出应酬.通常会在官舍住宿。除非有重要公务需要处理,很少在官厅逗留或接见宾客。 今晚与平常一样,颇为宏大的官厅空荡荡,只有两盏长,明灯笼,发出朦胧的幽光。 外地来的捕快,不遵守本州的规定,在本州闹事兴风作浪,迄今为止并没造成损害.知州大人实在不需郑重处理,那是雷吏目该管的小事。知州大人不需到州衙坐镇,也不需深夜在官舍的官厅指挥。官厅毫无动静是十分正常的事。 知州大人姓王,就任已经三年,一向太平无事颇有政绩,明年任期届满,如果不出大纰漏,很可能连任,地方仕绅已经着手准备,向市政司衙门请求知州大人留任,发动的人以章大爷为首倡议,州民咸表支持。 官厅与平时一样安静如恒,后厅却一反往例灯火摇摇,人影依稀,后厅是知州大人的秘室,通常昼夜皆无人走动,更不可能有女性进出,女宾通常会由知州大人在内堂款待。今晚,官厅的后堂居然有女人的身影出现。 门窗密闭,丁役一概禁止在外走动,几个老奴仆妇,权充警卫守住各通道。 官舍以外的市民们。是不可能知道内情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城中没有夜市,天一黑城门关闭,除非是什么节日,不然大街小巷罕见有人行走。 三更夜禁开始,在街上玩耍嬉戏的顽童,也被赶回自家的院子活动了,街上只有巡更的人走动,谁会留意知州大人的官舍有何动静? 黑影终于在三更正,像幽灵似的隐没在官舍内。 两个仆妇把守在过厅的甬道口,贴柱而立隐起身形,这里的过厅相当宽阔,作用与大户人家的穿堂相等,前面,是幽暗的官厅,两盏长明灯的光度不够,很难分辨广阔大厅的景物。 后面,是紧闭的后厅门,没有灯火外泄,所以也显得黑沉沉鬼影俱无。 两个仆妇相当尽职,明知道今晚不可能有人光临,暴客应该远在城西十里外的章家庄,如果没被杀死,才有前来入侵的可能,她俩仍然十分警觉地留意一切动静。 也仅是可能而已,可能两字并无确定的意义。 即使章家庄的人,杀不死入侵者,入侵者也不可能把章家庄搞个烟消火灭,更不可能获得正确的消息,能及时找到此地来,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变局。 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 过厅中没有多少摆设,家俱也少,顾名思义,“过”只是经过的地方而已,也是分别内外的地方,不论主客,都不宜在此停留。 因此隐伏的人如果蛰伏不动,过厅中有人出现绝难遁形,没有家俱掩起形迹,进入的甬道也无处隐身。 缓缓从官厅进入甬道的黑影,无意隐起身形,背着手缓步进入过厅,从后厅门透入的隐约光芒中,缓缓而来看得一清二楚,但只能看到人的轮廓,看不到面貌,脚下轻灵冉冉而来,像从隐约光芒中逐渐幻现的幽灵。 然后,又出现两个朦胧的人影。 两仆妇蛰伏不动,无声无息更像幽灵。 不许任何人走动。走动的必定是入侵的人,用不着现身盘问,尽快将人击毙是唯一的要求。 渐来渐近,黑影似乎不知道有人隐伏,从容缓步向后厅门接近,毫无一般入侵者闪闪躲躲的举动,简直是就像回厅的大老爷,此地的主人,不同的是脚下太轻灵了。 夜间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确是如此,即使按武林规矩,先发声警告,再发射暗器攻击。黑夜中根本不可能看到暗器,如何闪避?躲在暗处偷袭,几乎百发百中,问题是发射必须全身毫无移动,动则容易被人发现。 如想身形毫无移动,大概只有弩筒可以办得到。玄武门主勾魂丧门的哭丧杖,就是一具强劲的弩筒,杖内的一枚丧门钉,五丈距离内快逾雷电,可贯重甲,预先指向目标,只需按下卡栓便可发射。 有些飞镖圣手,可用大拇指弹出钢镖伤人,所以不需移动身躯,但威力有限,劲道不足。金钱镖也可用四个手指弹出三枚,也不需移动身形或手臂,如果用食中二指单发弹射,威力比用拇指弹镖大得多。 两个仆妇打扮的人,就是超等的杀手,暗杀行刺的专家,用的就是强力的弩筒,不需移助手臂或身形,动一个手指就可杀人。 武朋友夸海口,说一个指头就可以要人的命,确有其事,用弩筒或点穴术,一个指头真可以致人于死。 黑影渐来渐近,依然背着手毫无戒心。 弩筒前端搁在左臂弯上,右手控筒手指按在卡簧上,筒极为稳定,简口丝纹不动指向目标,指向渐来渐近的黑影。 交叉发射,发则必中。 可是,黑影在三丈外站住了。 两仆妇屏息以待,等待黑影接近两丈的必中威力圈。黑影突然止步,她们觉得心跳突然加快,掌心有汗沁出,呈现紧张失控现象了。 知道来人武功超绝,难免有心虚现象发生,信心与勇气,会因对手的强弱与情势利否而发生变化。 黄自然在浮来山途中,一举尽歼玄武门的精锐,已让其他杀手胆寒,面对他的人很可能手脚发软胆战心惊,动起手来,武功发挥不了三成水准,信心与勇气恐怕更低于三成。 简身在颤动,神意控制不了准头。 “我给你们逃生的机会,赶快走。”黑影说话了,似乎已经知道有人蛰伏:“如果你们对我出手,一定死。” 两仆妇的身躯抖动了两下,依然蛰伏在原地。 黑影哼了一声,迈出一步。 手指终于按下卡簧,筒身却因心情紧张而颤动,筒口恰好下沉.卡簧发出轻响,五支六寸小弩矢喷射,打在方砖地上有如暴雨,火星跳跃。 黑影一掠而过.双手左右分张。 两仆妇还来不及发射最后一支弩箭,厉叫着摔飞出丈外,蜷缩在地挣扎,五官流血头部各挨了致命一击,活不成了。 梅花弩可以发射两次,第一次五支,第二次是中间的一支,极为阴毒可怕。 厉叫声在过厅中回响,凄厉刺耳慑人心魄。 火光一闪,甬道两侧的桃花三娘子与杜彩风,点燃了从官厅取来的大照明灯笼,插在壁座上退至一旁,闪在门两侧作壁上观。 黄自然不许她俩插手,她们还真没有与超绝杀手们,在夜间决死的勇气,只好在一旁作壁上观,除非杀手找上她们,她们不打算冒险参与搏杀。 黄自然拔剑在手,冷然相候。 终于,后厅门打开了。 厉叫声中止,两个仆妇的身躯寂然不动了。 出来了十二个男女,将四盏大型照明灯笼,插在门侧壁座上,过厅有六盏灯笼大放光明。 气氛一紧,似乎厅中的气温正在急降。 为合的人穿了团花绸便袍,人才一表,半百年纪龙马精神,鹰目中炯炯发出幽光,挟了一根哭丧杖,与白天那位卫师爷所使用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腰带上插了一把宝光四射嵌珠镶玉的长剑。 巡检郭威与捕头裴吉,站在右外侧,可知地位在十二人中,算是最低的。 雷吏目不在.可能留在章家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首的人厉声问。 黄自然逐一审视十二名男女,眼神也极为阴森凌厉。 “我叫黄自然,保定府一等一级捕快。”他神目炯炯,凌厉地狠盯着这个人:“郭巡检与裴捕头认识我,他们应该在昨天,就向你这位知州大人禀报了,你不会要查验我的所有证明吧?” 桃花三娘子两女大吃一惊,她们还不知这里是知州大人的官舍呢! 知州大人?这怎么可能? “老天爷!”桃花三娘子倒抽一口凉气低叫:“任何人敢到莒州来找玄武门的山门,毫无疑问将会以各种可怕罪名上法场。” “我要知道你的江湖身份,亮你的真名号。” 知州大人满口江湖话,哪像一个从五品知州大人? “我没有地位,也没有号。”他轻拂着长剑,虎目中杀机怒涌:“我要玄武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和天下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海捕公文上写得一清二楚,死活不论。活的,我可以多领一百两银子赏金。一百两银子,在保定可以买二十亩地。王大人,俗 话说,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你不会断我一百两银子财路吧?” “阁下,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知州王大人居然采取低姿势打交道:“如果你真的身在公门,我可以交你这位朋友,子女金帛我不会吝惜……” “免了,阁下。”他打断对方的话:“命中有时终于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黄自然天生穷命,多发一文钱横财恐怕也会短寿。阁下十余载经营,成就惊世。我想。这位知州王大人,前任在某一县做县令,就被你盯上了,卸任回京候补,你就取代了他。或者,在他返京途中,你取代了他。手法比当年弥勒教教主龙虎大天师更高明,他用大量劫掠来的金银,交通武定侯郭勋,买得山西卫指挥使官职,统带一群不能内调的衰兵残将,对他在内地发展教务毫无帮助。而弥,却李代桃僵……” “黄老兄,何必呢?”王知州的哭丧杖,有意无意地移至身前:“保定府的苦主,根本不可能指认我,我是荣任莒州知州的从五品父母官,我可以和贵府的知府,到京师打三年两载官司……” “打官司你一定输,阁下。王知州在吏部必定留有任官本籍底案,留有指模手印,即使不到本籍向他的家族调查,也可以证明你假冒的身份。当然,我不希望因此而迁延时日,所以先割断你的手脚大筋,用驴子拖你到保定销案,届时你哪有精力打官司?圣手无常大概是那位章大爷了,你竟然杀尽了章家的一门老少,老天爷!你已经不是人了。” “我与你不共戴天!”王大人终于爆发了:“我勾魂丧门一生心血,所建的百世基业,被你毁于一旦,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去你娘的狗屁百世基业。”黄自然破口大骂:“你就活不过今夜。你这狗都不吃的丧心病狂王八蛋,你以为我真会把你活着带到保定销案?我的唯一且的是杀死你,在何处杀你无关宏旨。你是一代凶枭,横行天下十余载威震江湖,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应该有勇气和我公平地生死决斗。来吧!我等你。” 哭丧杖微动,杀气涌腾。 “我和你赌命。”黄自然拉开马步扬剑:“我左手有一支梅花弩筒所发的小弩箭,我赌你输,我一定可以在你射出杖中丧门钉的前千分之一忽内,毙了你这人性已失的狗杂种,升杖!狗东西!” 大踏步出来一位大胡子中年人,双手下垂微弯.大牛眼布满红丝,不住轻轻舒张抓合的十个手指,粗糙有劲像是大铁爪。 “你算什么东西?”大胡子傲然地说:“一个小小的官府鹰犬,也配与咱们的门主挑战?我要杀死你,说一不二。” “我这种小人物,正是罪犯的克星,任何罪犯,除了当今皇家的龙子龙孙之外,犯在我手中,一律逮捕或格杀。”黄自然更是威风八面,声如洪钟理直气壮;“我不认识你,也不清楚你所犯的底案,无权把你当成罪犯。但你如果帮助罪犯,罪与凶犯相等, 我说得够明白吗?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他这些话白说了,根本不可能收到吓散爪牙的效果。 “我该一开始就把你驱逐出境的。”郭巡检也出来了,后悔的神情表露无遗:“一步错,葬送了许多弟兄,我好后悔,但还不算迟。” “你知法犯法,后悔嫌迟。”他冷笑:“知道错误,还要继续错到底,你实在很愚蠢。” “黄老兄,到底是谁出卖了本门?”捕头裴吉往郭巡检身边一站:“本门的弟兄,全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但我怀疑,其中一定有卧底的奸细,地位不低,所以知道门主的底细,告诉我;我感谢你。” “如果我指证是你,如何?”他不屑地撇撇噶:“你这些话真不上道.怎么配做一个八面玲珑的捕头?没错,就是你供给在下有关贵门的消息。” 共出来了三男两女,打旗的先上。 就算十二个人一起上,都是应该的,这不是意气之争,不是名利之争,不是英雄之争,而是生死存亡的决战,谁的人手少实力差,谁就注定了是输家。 “我们一定要杀死你。”大胡子一字一吐:“一定。” “彼此彼此。”他也一字一吐:“你们必须死。” “你为了什么?” “为了要杀死你们。” “你死吧!” 后面聂门主左右的两个人,飞跃而起沉声暴叱。 半空中,两具梅花弩筒骤发,十箭汇聚凌空喷落,人向下纵落时,最后两支弩箭也望影激射。 同一瞬间,郭巡检五男女,也同时挫马双手齐挥,镖、刀、针、刺有如飞蝗。 同一刹那,黄自然的身形疾进,高不及三尺,疾进两丈乍隐乍现。 如果正常的人.闪避暗器应该向左右移动,时间充裕也会后退,暗器的劲道不能及远。 他不向左右闪避.也不后退,大胆地向前进,身形尽量挫低,右侧向教以减少受击面积,进的速度有如幻化,一隐一现目力难及。 十支从上面向下射的弩箭掠顶而过,后两支也向左右分射而落空。 五男女作梦也没料到他不闪而冲进,暗器皆以他可能躲闪的两侧发射,以中心为目标的暗器不多,连续发射皆准头计算错误。 他右侧向敌,剑涌起重重波浪,风动雷鸣光华漫天,一阵暴响火星飞溅中,他幻现在五男女身前伸手可及,剑气一进,光华暴张。 暗器在他的剑尖进爆、崩裂、飞散,似乎已不具剑形,而是一重重眩目的光华在闪烁。 光华猛然滑退,恰好接住纵落的两个人。 “杀!” 喝声似沉雷。 暴乱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这一进一退的瞬间,暴乱便结束了。 他幻现在原地,长身恢复原状,剑隐作龙吟,剑身沾血猩红刺目。 其他的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惨烈的瞬间接触已经结束了,连聂门主也没料到结束得那么快,还以为七个人同时上下攻击,赢定了这猝发的雷霆攻击,因此并没有策应攻 击的打算。 纵落的两个人,反而先倒地,小腹被剑贯穿.脊骨也断了.砰然摔落抱腹狂号。 郭巡查五男女接着连续摔倒,反而没有惨叫声发出,三个咽喉中剑.两个心坎被洞穿剖开了心房,剑剑致命。又快又狠又准,出剑的技巧匪夷所思。 聂门主五个人魂魄归穴,惊得张口结舌。 后面闪在门旁观战的两女,感到浑身寒栗不住发抖,就这么一眨眼间,他竟然从满天铁雨钢流中强行楔入,剑毙七名超绝的杀手。这怎么可能?太可怕了。她们有见到鬼魅的感觉。 假使黄自然杀入聚奎园,那会是何种光景?杜彩凤不寒而栗,感到双腿发软。 “这……这是什么剑……术……” 一名中年女人骇然惊呼。 黄自然轻拂着血迹斑斑的长剑,神光炯炯的虎目冷然狠瞪着聂门主,意思是说:该你了。 他的左手微扬,食中两指的尖端,出现一点寒星,那是梅花弩筒所使用的的弩箭。 血腥味好浓好浓,死亡的阴影似乎从四面八方涌起。 “你不是保定府的捕快。”聂门主咬牙切齿厉叫:“你到底是谁?” “这并不重要。” 黄自然冷森森的嗓音带有鬼气。 哭丧杖正徐徐上升,将升至发射定位。 “我认为重要。”聂门主说:“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旦夕之间。摧毁了我十余年心血,计划得天衣无缝,坚牢无比的长远基业。” “你已知道我叫黄自然。” “你是妙手灵官吗?” “不是.他是我的前辈,在下不敢掠美,不必把账算在他头上。” “你是保定三个苦主的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为何与我玄武门作对?” “因为你们该死。” “不是理由。”聂门主厉叫:“世间比我勾魂丧门更残毒的人多的是,比我玄武门更狠酷的组合也不少,除非玄武门曾经荼毒过你的亲朋,不然你没有理由连根掘除我玄武门的基业,你……” “我只知道你该死。简单明了。”他也声如雷震:“你玄武门能为利而杀人,我也是为了已百两银子而铲除你们,这理由充分吗?” “你不要侮辱我。” “我为何要侮辱你?” “我玄武门只值一百两银于?” “对,只值一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保定府很穷,只能出一百两银子要你的命,这已是官方缉捕要犯,最高的赏格了。” “你……” “狗东西!你要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要到天亮吗?等全城的百姓救你?” “王八蛋!本门主可以给你一百万……” “去你娘的混帐!你怎能说这种话?”黄自然声震屋瓦:“你看,这些尸体都是你的心腹弟兄。替你赚无数血腥钱的忠实爪牙,他们为你而死,你居然想用金银贿赂我饶你的命?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你简直无耻,对!这才像话……” 哭丧杖口,终于喷出致命的光芒。 同一瞬间。 黄自然的左手也抬起了,他的身形,离开原地右移一尺。 利器磨擦声传出。丧门钉贴他的左胁皮护腰擦过,划出一条列缝,从甬道飞出官厅去了。 梅花弩箭,贯入聂门主的眉心,深入颅骨四寸,劲道骇人听闻。 一声长啸,黄自然闪电似的冲进,剑起处山崩海立,贯入四个杀手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