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些惴惴,乐天心道今日席间自己不过是与女伎喝酒嬉戏做诗骂了那吕儒生几句,又没犯甚大错,难道严老爷因此便要训斥与我。
乐天回头又一想,貎似这年头狎戏女伎对于士子来说是风流韵事,再者说自己逞口舌之利时,县令大人也训斥过自己,难道是衙里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揣测了一路,好不容易挨到县衙门口,恭身送陈知县回后衙。严主簿带着乐天来办公的主簿廨所。
乐天有些狐疑的问道:“主簿大人深夜唤属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乐天,严主簿笑道:“乐贴司方才年少风流,平舆女伎投怀送抱,老夫到是眼热的紧呐!”
呃……乐天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弯,这严主簿如此发问是为何意。不过乐天心中暗暗鄙视了这老色酒一番,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是个不入流的八品杂官。
这严主簿也是酒意上头,才有方才那般话语,随后又说道:“那赵明诚的诗才虽为一般,但其夫人的词才却是我朝一绝,乐贴司这两道词作的县尊大人面上有光啊!”
乐天作出愧色:“主簿老爷说笑了!”心中又道,有事说事,大半夜把小爷唤到这,就为说这些无聊的话么?
随后严主簿将话间切入正题:“本官深夜唤你前来,自然是为了公务!”
真麻烦,刚过了几天清静日子,衙门里哪来的这么多公务,还非要大半夜的处理,乐天心中腹诽。
“你可知做官事体当如何?”严主簿向乐天发问道。
我非官身,问我这些做什么,乐天心中无奈,只得老调重弹,无非是掌总治民政,劝课桑农,平决讼狱,当不负官家所望云云。
乐天说话严主簿只是笑了笑,随后又摇头打断道:“曾有人曰:一年要清,二年半清,三年便混!”
“大人何出此言?”乐天大惊目光都有些变了,心道这严主簿难道要当混官不成。
严主簿年近四十,衙中主官自是历经世事洞悉人心。见乐天这副模样,立时明白乐天心中所想,骂道:“你这杀材,心中净在胡乱想些什么,本官出身清流,自是要效仿本朝包龙图!”
被骂的一头雾水发懵,乐天也不知道这主簿老爷倒底要说些什么,便不再发一言。
严主簿接着说道:“按本朝惯制,民间田地房屋买卖过户更改户藉申请开业的呈书都需备案官府,并且缴纳一定的银钱才能够批准备,获得官府的承认!”
这些事不要主簿老爷你教,小爷我虽初入公门忝任贴司,如何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小爷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过在上官面前,乐天还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却不断腹诽。
“这一年清,二年半混,三年便混的道理就在这里!”说到这里,严主簿把话音一转:“像本官先前所说的房产过户,寻常百姓都觉的和官府打交道会吃亏,故而先且写好了契书放着不做交易,等到衙门里大老爷即将卸印时,按照惯例会有些差伇放出风来,那时办理契税一律减半!”
好劲爆的消息,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转念乐天一想,这主簿老爷与自己说这些事又所图什么,毕竟知县主簿二位老爷刚上任不过数月,自然不会去做这等事,毋需自己去当什么传话筒。
这些时日来在衙门里厮混,乐天对衙门里的黑幕也是多有耳闻。突然间,“缠讼”二字突然从乐天的脑门里跳了出来。依以往惯制很多县老爷在即将卸任之际,本有着权不使过期做废的原则,会疯狂敛财,小到田赋的折扣大到久拖不决的讼案都会胡乱的做个了断,一般新官上任之后,又将有不少的案件翻案重来,这便是所谓的“缠讼”。
揣测严主簿话音中的意思,乐天小心翼翼的问道:“主簿老爷的意思是说,上任知县有些案件为胡乱结讼,大老爷现在要推倒重来?”
闻乐天所言,严主簿点头一笑:“你果然事事机灵!”又道:“换一任县官翻一回官司,弊病大多都出来这新旧交替时的‘结费’与‘税契’之上,搞到最后,最终还是百姓倒霉,县尊大人乃本朝忠良陈瓘陈老大人子侄,又怎会做这伤民之事!”
“二位老爷高义也,我平舆有如此父母,真乃前世修来的福份!”乐天连忙高呼口号。该抱大腿时得抱大腿,该拍马屁时得拍马屁,这也是为官之道。随即又不解,这主簿老爷说了半天,岂不是又等于没说。
“牵扯前任知县,事关官员体面,这些事情一张翻过去便罢!”手捋胡须,严主簿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近日县尊大人在翻阅之前的案件时,却发现一桩命案,其中疑点蹊跷颇多,令县尊大人不能安然?”
乐天心中突然明白过来,陈知县年纪轻轻且是进士出身,正所谓日后前途无量,此番翻阅旧案不为求财只为求名,忙开口问道:“不知是何案件?”
“去年初秋李文远被害一案!”严主簿道。
原来,在平舆有一位唤做李文远的殷实富户,家有数百亩良田平日里往来附近州县做些买卖,妻殁后又续弦朱氏,去岁夏时李文远外出做生意数月未归,后被人发现时,却死在本县某地的树林中,身上财物悉数不见。
前任知县老爷在卸任前胡乱结案,判为李文远的续弦因丈夫出门在外,忍不住寂寞与本县的驿卒张彪有了私情,二人为达到长久苟合的目的,张彪便谋害了李文远。由于结案时临近元旦,上报提刑司报备大理寺,按本朝律例是要秋后问斩的。
搜索这具躯体前任主人留下的记忆,乐天对这李文远被害一案也是有几分印像的,开口说道:“去岁小人还未进公门为差,对此案并不了解,不过是听了些坊间传闻!”
“不错!”严主簿点了点头,又道:“县尊大人曾反复翻阅此案,发现其中疑点多多,近日牢子来报,那张彪与朱氏听闻换了县太爷,现下在牢中叫起了冤!”
自己不在刑房,再者说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己也不想做,乐天只得说道:“属下现不在刑房!”
“你说的是甚混账话!”听乐天所言,严主簿开口骂道:“县尊大人与本官提携于你,视尔为心腹,不料尔却偷懒滑耍如此推诿,心下不觉愧对我等二位老爷?”
被骂的冷汗淋漓,乐天忙紧抱大腿:“二老爷息怒,属下是说卑职不在刑房做事,若插手此案,岂不僭越职权?”
严主簿瞟了眼乐天,说道:“在这县衙中,你觉的县尊大人与本官能信的过谁?”
不知道严主簿这句话对于自己来说,是褒奖还是拿自己当冤大头,乐天依旧咬牙抱起了大腿:“既然县尊大人与主簿老爷信任属下,卑职当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点了点头,主簿老爷表示对乐天的表态非常满意,又低声道:“此案虽疑点颇多,但却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疑犯无罪,眼下只需私下查访便是,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切不可对外声张!”
乐天连忙点头,严主簿又吩咐了几句,才打发乐天离去。
“二郎!”
刚迈出县衙,有声音喊住了自己,乐天侧身望去,见是自家姐丈李都头忙应了一声。
“主簿老爷唤你何事?”见自家内弟半夜被严主簿唤去,李都头特意在门口等候。
四下张望了一番,整条街上只有自己与自家姐丈二人,乐天压低声音说道:“去岁深秋李文远被害一案,姐丈可还曾记的清楚?”
黑夜中看不清姐丈的面容,停顿了片刻后才听到自家姐丈说道:“主簿大人寻你便为此事?”
乐天嗯了一声。
“走罢,回到家中为兄再与你细谈!”轻叹了口气,李都头起身向家中行去。
随姐丈回到家中,李都头点灯取出坛酒为自己与乐天斟上,才缓缓说道:“李文远一案中的嫌犯张彪,想来你也是曾见过的,本是为兄手下的一个帮伇,为人性子耿直,这样的性子自是不适合做帮伇,后来便去做了驿卒!”
将碗里的酒一口干尽,李都头抹了抹嘴又说道:“张彪与那李文远续弦朱氏本是同乡,从小更是青梅竹马,只是张彪家境贫寒,那朱氏的父母嫌贫爱富,将朱氏许配给了家资颇丰的李文远!”
这李文远除了将家中田地佃与家户外,常年行走在附近州县做些买卖,去岁仲秋,恰逢张彪当值出去送信,行至本县西关一处树林,听得树林中有惨叫声传来,便去林中察看,却见那李文远身中数刀不治身亡。
出于好心,这张彪雇车将李文远的尸身送至县衙,起初前任知县老爷倒也没在意,但不知其间是哪个知情人在前任知县老爷面前提起张彪与朱氏旧事,那前任县太爷便认定是张彪与朱氏合谋害死了李文远,立即派人将张彪拿来严刑逼问,这张彪一直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听到这里,乐天撇了撇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好人可不是随便做的!”
“前任县太爷见一时撬不开张彪的嘴,随即将主意打在了李文远续弦朱氏身上,派人拿到县衙一番拷打,那朱氏一个柔弱女子,哪里能承受得了牢中的酷刑,只能屈打成招。既然朱氏招供了,前任县太爷的目标自然再次放在了张彪的身上!”
灌了口酒,李都头瞟了眼乐天,问道:“二郎,你也曾做过几日差伇,可曾听说过牢中有一种名唤杏花雨的酷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