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我他的方圆(下)
木青蔬2025-03-20 18:005,853

  在场的老百姓低着头不动弹,李美静气得快犯心脏病,只得派两个人回城报信,自己带余下的人直接追了上去。

  毛驴对毛驴,李美静比货物轻不少,所以李美静的毛驴很快便追上了男祭司的毛驴。

  一群衙役拦住祭司的去路,男祭司不明所以,面露大义:“李大人,这是何故?耽误送供品,江水涨不上来,吃苦头的可是老百姓!”

  李美静一改先前的恭敬,肃然道:“本朝律法明令禁止以人祭祀,老百姓状告你要将一女子许配给江龙王,本官要面见此女子,以做确认。”

  男祭司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官儿,咋管得这么宽,他们一路骗了四个城县,十分顺利,因为官府压根不管这种小事儿。

  古代没有监控录像没有天眼系统,寻人如大海捞针,李美静可不打算放了祭司。

  “先生大可放心,若是此女子自愿跟你走,本官定不会冤枉先生。”李美静上前一步,瞪视略有紧张的男祭司,“请先生尽快告知线索,不然押回大堂问刑,先生只能靠仙法顶着了。”

  男祭司死鸭子嘴硬:“她已经是江龙王的妃子,不必回到尘世。”

  李美静冷笑着对衙役们和男祭司说:“巧了,本县今天祭祀龙王庙,不如本官来牵线搭桥,送先生去给龙王做女婿,顺便帮忙求个雨。”

  男祭司微微一哆嗦,这狗官要草菅人命!他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指向李美静:“阻挠上供,江龙王定会惩戒你!”

  李美静冷笑:“本官乃璋顺十四年一甲四十七名的举人,高低沾了文曲星的仙气,江龙王见了我也得寒暄两句!”

  男祭司无话可说,带寡妇走的同伙是他同修。玄门修行艰苦,他们学了点皮毛中的粗毛就坚持不住退学了。既然骗到钱时有福同享,落了难也得有难同当。他深吸一口气,将同伙的去向全说了。

  非常好,李美静点点头。她先分出两个衙役将骗来的财物拉回县衙,又令人压着祭司与他们同行寻人。李美静往前走了一段儿路,韩丰效带六名衙役骑马跟上来,花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追上了赶牛车的人贩子和寡妇。

  李美静出一把冷汗,万幸县衙的马儿跑得快,回去必须多加一把草料。

  县衙即刻审讯,到江边祭祀的老百姓傻眼了,若不是李大人早有安排,他们已是人财两空。权衡利弊之后,多人愿意上堂作证,指正祭司要人要钱。小寡妇闭口不提街坊邻居如何如何,只是在堂上给青天大老爷“咣咣”磕头,感谢李大人的救命之恩。

  救了寡妇,归还了财物,处置了犯人,一整天忙下来,李美静气力不支,趁着卧房里没人,毫无形象地仰躺在躺椅里打盹儿。不多时,夫人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叫他起来喝参汤。

  “咱家还有这好东西?”李美静自打到了这家,就没吃饱过,更别提滋补品了。

  “一点儿人参须子,连带渣渣,全给老爷熬水了,家里没人参了。”夫人坐在茶凳上,兀自发愁。

  “你喝两口。”李美静喝了半碗参汤,给夫人留半碗,“明日差人去药房买一棵人参便是。”

  “多谢夫君。人参稀少,价钱又贵,要不咱们等等再买?”夫人并未接过碗,明显还在发愁。

  李美静将碗强塞到夫人手中,安慰道:“不着急,夫人想啥时候买便啥时候买。”

  夫人的心情稍微好一些,笑道:“家里有好吃的你都会想给我留,嫁给你真是我的福气。”

  官宦人家的正妻尚且卑微,普通民女被践踏得更深。李美静又想起白天的假祭祀案件。在一些人眼里,牺牲一个寡妇,换取大家的命,多么值得。他们认为,不管这个寡妇最后是嫁给江龙王,还是嫁给祭司,均与他们无关,反正是她自己亲口答应的。最后,这个寡妇走了便一了百了,而今被救回来,他们也不太害怕,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哪敢与一大群人为敌?

  只要寡妇不说自己是被街坊邻居联合逼迫到无力抗争,不说他们是如何明里暗里说她命硬克夫克子,不说打工店铺的老板突然辞退她,那么街坊邻居就是蒙昧受骗,到了县太爷面前,也只是一群愚蠢的受害者罢了。

  人怎得暗黑如泥啊?

  李美静拍拍夫人的手背:“娶到贤妻,是我的福气啊。”

   

  重重打击了诈骗钱财、拐卖人口的流窜犯,短时间内县城里没人再敢搞假祭祀。祭祀第二天,李美静领导县衙同仁继续祈雨祭祀,每当走在转换庙宇的路上,她就暗暗念叨好几遍“李梅青你在哪儿你赶紧回来啊下不来雨我咋办啊”。

  午间回到内衙吃饭,老管家给李美静递上一封刚收到的件,信封上没有官印封口,是同窗老友寄来的私人信件。这位老友在相距不太远的另一个县做县令,信中说前两天城里来个修士,女,年逾三十,圆团脸,在他们县祈雨成功了,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雨,他写信时已经下了两天,雨势未减,局面可喜。老友深感此修士乃高人也,急切推荐给李大人以解燃眉之急。

  李美静放下信纸,背着手踱步至庭院中。临县已经下雨,看风向,大概这块积雨云快飘到本地了,果然穿越来的主角自带金手指!但是考虑到当代人们信仰神明的心态,她还是迅速回信请这个高人来。

  下午,李美静在三堂处理公务,一个陈员外的家仆着急忙慌地来报案:一群人去陈员外家抢井水,和陈员外的家仆打起来了。

  好事不来,坏事成双。捕快们赶往陈员外家拉架,将抢水的人和陈家的人一同拉上公堂,老百姓们站在大堂外围观。

  按陈员外的规矩,每回限量给亲自上门的人一些水,一人一碗。今天有人嫌给得少,不乐意了,说陈员外霸占水井,于是一群人闯进陈府抢水。

  聚众入户抢劫太过暴力,然而豪绅确实长期占据了好资源。这事儿她李美静一时间说不上公平与否,综合考量下来,判处抢水的几个人拘禁十天,出狱再做县里的公共徭役十五天。

  陈家的管家不满意,拱手一行礼:“大人,此等入户抢劫的暴徒,按我朝律法,应该挨板子!”

  李美静笑容可掬地解释:“管家莫气,时值干旱,缺水少药,打了板子未必能治好伤口,人容易没了。不如,本官再罚他们背负重石在日头下站一个时辰,连站五天,以示惩罚。”

  陈家的管家勉强接受这个判决和处罚,抢水的几个人一个劲儿喊冤。李美静担心触发更多矛盾,令皂班衙役立刻将他们拉下去。

  热闹瞧完了,听审的老百姓也散了,走到没官差的地儿,开始纷纷议论:今天这几个人去抢水,后天没准儿轮到自己去抢水,万一被抓住,就像今天这么惩办,一时死不了,可也好不了。

  李美静来到二堂,几个抢水的人被衙役压着身子,颓然地堆坐在地,李美静在他们面前俯下身子,开解他们恐惧的心情:“你们几个去抢水,于公于私,一定会失败,现在这个结果,是本官当时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判决,你们只需受刑,不会死。”

  其中一个胡须花白的男人沉重地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此时不死,过几日也会死,现在是打死,过几日是旱死。”

  另一个丹凤眼的男人也说:“还不如今日被打死,死了一了百了。”

  “不至于,不至于。先下去吧,尽快通知家属。”李美静让衙役将人带下去,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搓脸,这才干了几天县令,皮肤状态变差好多。

  天天求雨,一滴雨也没求来,李美静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糟糕的是冷屁股一直冷,而老百姓的热乎劲儿开始慢慢消退,李美静也不想每天白花钱烧香烧纸,这是寅吃卯粮,县衙的财库撑不住。

  李美静从手掌中抬起脸,既然已经到了一种极致,便要破釜沉舟。

  新晋县令李美静,效仿先贤,连夜给县城里所有神庙的神仙都写了一封威胁信,扬言若是过了明日再不降雨,就鞭打造像、火烧神庙,大不了本官随你们一起上天庭告御状。信件落款,写谁呢?写李梅青,肯定不对,写李美静,别人肯定起疑心。李美静斟酌再三,在落款处写上时间、县衙地址、职务,以及“李大人”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祭祀第三天,李美静白天派人拿去每个神庙里大声读三遍。韩丰效满脸煞白,与李大人搭档多年,头一次觉得站他背后瘆得慌,万一天降雷罚,自己岂不被连坐?

  老百姓们听得新鲜,说书人还真没骗咱,真有这等猛人,要找玉帝告状。

  将近傍晚,狂风大作,将迟迟不肯飘过来的积雨云吹到县城上空,下雨了。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久违的湿气,水到渠成,青葱尽起,人们端着碗盆接雨水,家畜家禽兴奋地跳跃扬蹄,满城欢欣,喜雨连连。陈员外喜中带悲,令仆人速速检查家中的琵琶、洞箫等所有乐器,可别让潮气给洇坏了。

  县衙里,人人喜极而泣。韩丰效对李美静的所做作为十分敬佩,对李美静躬身行礼道:“李大人,您舍生取义的高尚品德,足以撼天,我自愧弗如,当拜您为师!”

  李美静赶紧双手扶韩丰效起身:“我哪有如此厉害,是天象如此,该下雨啦。”

  中雨绵绵不绝,直至下到第三天夜里,转成小雨,断断续续接着下。一个中年女人撑着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到县衙大门口,向门卫递上一张信封,要拜见县令李大人。

  这是临县县令老友的举荐信,来客正是那位祈雨成功的修士。

  可惜她来晚了,不用祈雨了,不过李美静仍然对这位女修士礼待一翻,叫来韩丰效等一众县衙官员,在内衙备上一桌家宴,并送上纹银五两,以表感谢。

  女修士离开县衙返回客栈,李美静亲自相送。走到半路,女修士郑重地对李美静说:“李大人,我有一句话,想单独和您讲。”

  李美静示意随从往后退两丈,女修士方才小声道:“李大人,您可能,过两天就要和此地的神仙们一起上天告御状了。”

  李美静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追问:“这是何意?”

  女修士小声道:“我平日不插手别人的因果,但是李大人为民请命,与天请慈,我也当尽言。那乌云本不会飘过来,是李大人用自己的心力硬拉过来的,虽然解了旱灾之困,但是李大人也为此耗尽了当世的气运,寿元将尽。”

  李美静懵了,怎么给老百姓尽力办件事儿,要搭进自己的命?李美静恍惚,问女修士:“好官不长命,贪官污吏才能活得有滋有味长长久久?”

  女巫说:“这不一定,以我浅薄的阅历,好官坏官都有长命短命的,只是他们不知晓自己能活到多大而已,而李大人是用自己一条命换县城百千条人命,或许,本应长命百岁。”

  李美静并不太懂,做好事怎么搞得和做坏事一样的下场。按照女修士的推算,李美静的寿命尚有四日。算命不一定算得准,但是得以防万一,李美静以开会总结工作的方式与下属们交接了工作,以日常规划家庭开支的方式安置了家人,一切都十分日常。

  好嘞,就这样吧。李美静绝对不平静,但是她选择“就这样吧”。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李美静像往常一样上值、处理公务、与家人吃饭,还特意卡点散衙,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到一个面摊吃了一碗清汤青菜面,之后自己溜达着往城外的焚化院走。

  这次旱灾持续了两个多月,死了不少老弱妇孺,焚化院日夜焚烧尸体。焚化院里干活儿的人一见李大人来了,主动迎上去汇报工作:“自从李大人请下雨水之后,人死得少多了。”

  李美静比较宽慰,临了听到个好消息。她和焚化院的人打过招呼,便在院子靠边儿上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随手捡来一块木板垫着坐下,裹好衣服,闭上眼打盹儿。天已经黑了一半儿,西天剩余一小截水红色的晚霞,李美静躲在院墙的阴影里,其他人“叮叮咣咣”忙着干活儿,不问县令大人啥时走。

   

  “李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们找您一宿啦!今日有一伙儿流民进城,等着您安置呢。”

  忽然有人摇醒李美静,她有点不适应,一片安宁被打破了。睁眼一瞧,这不是韩丰效吗?李美静环顾周围,天已大亮,她还在焚化院坐着,身上盖了一件陌生的布衣服。

  还活着。

  “我,我来看看焚化院还缺啥,没注意睡着了。”李美静不太灵活地单手撑地站起身,随韩丰效上了马车,回到县衙处理公务,仿佛昨天没发生啥波澜起伏的事。

  傍晚,女修士上门拜访,李美静将人迎进中堂,说出心中疑惑:“敢问高士,在下今日怎么还活着?”

  女修士喝了一口热茶,特别自然地说:“大人今日当然还活着,因为我骗了大人。”

  那句话太精辟了:以为诈骗离我很远,只是因为没遇到合适我的骗局!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骗我?”李美静拍案而起,院子里的仆人们听到动静赶紧围过来。

  “莫急莫急,咱们得讲道理。”女修士端起茶杯又喝一口,“讲道理,我做一次法事收三十两银子。我到你们县城虽然没有做法事,看我是专程过来的呀,好歹得我个车马费辛苦费啥的吧!”

  在场的仆人们听得似是而非,纷纷瞅着生气的老爷,老爷说了:“接风那天不是给了你五两银子吗?”

  “五两哪儿够呀。”女修士放下茶杯,“我从上个县城,走到你们这儿,再去下一个县城,五两银子不一定够支付车马费食宿费。不过,看在你们县的旱情太严重的份儿上,钱就免了,但是我心里的气总得撒出去吧。”

  李美静想起裁员那天,平常和她没什么交集的人事经理给她夸得像朵花儿一样,她觉得场面有点虚伪,但是还得客气地夸回去。不论人事经理是为了哪种目的而编造溢美之词,其实只要赔偿金到位,那么大家好聚好散。然而公司既不想按法律规定支付赔偿金,又不想得罪人,还想做好人,想要的太多了,毕竟自我感动不一定别人也感动。李美静当初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可是,当自己身处多重事端时,竟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

  尽管李美静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友善的,却依然自以为是。友善与马虎、自私、懦弱、自傲、贪婪等等一大堆缺点同时存在,它们共同造作出一个又一个别扭的经历,每每回味往事,当事人对好坏是非仍然难以评判。

  头一次站在这个角度审视自己,李美静不由得自惭形秽,她尴尬且真诚地问:“是我思虑不周,再给您十两纹银作为补偿,够吗?”

  女修士摇摇头:“那片云能飘过来,确实有一部分是李大人的心力所致,但不至于损耗寿命,用无中生有之计骗您是我的错。李大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让您虚惊一场,我消气了,钱的事儿就扯平了,李大人无需多虑,下次遇到旱灾,您尽可以来找我。”

  家仆们十分开心:哦哦,原来这才是真相?我们老爷果然有福气啊!跟着老爷一定有饭吃!

  李美静整个身心倏地松弛下来,想再说句什么,却眼前一恍惚,昏了过去。

  一片温和的万彩光晕之中,一个长相与自己肉身一模一样的男子走过来,歉然地摸摸李美静的头顶:“孩子,辛苦啦。”

  李美静不知所措地躲开男子的手:“别碰我,你是李梅青?”

  李梅青自然地收回手,自然地点点头。

  李美静咧嘴开哭:“我能看见你,是我死了吗?女修士刚说我不会死啊!”

  “你别怕呀,你确实没死,我也没死。”李梅青瞅着李美静,笑得尤其和蔼,“你只是穿越到我的身体里,短暂地体验一下生活,现在该回去了。”

  “我为啥穿越到你的身体里,不是别人的呢?”李美静半信半疑。

  “估计是因为,”李梅青再次伸手去摸李美静的头顶,这回李美静没躲,“我是你那可爱迷人的老祖宗吧!”

   

  李美静急得一睁眼,自己还在沙发上午睡,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半,嗯,看来是穿回来了。她摸出来手机给老爸打电话:“爸啊,爷爷家的老祖宗里头,有在朝廷做官儿的吗?”

  李美静爸爸想了想:“不知道啊,没听你太爷爷说过。哎,等下,你妈有话说。”

  “喂,美静啊,我跟你讲,我听你太姥姥说,她祖上在宋朝、元朝都有人当官儿。你问这个干嘛?”

  “妈,当官儿的几位老祖宗叫啥名字?”

  “这就不知道了。你咋突然问这事儿啊?”

  李美静简单讲了一遍自己梦见“李梅青”祈雨的事儿,李美静爸爸妈妈听得心驰神往,非要明天睡午觉试试。

  不必拘泥于自己局限认识中的真相与逻辑,因为真相很广博,逻辑很宽泛。李美静鼓起勇气,打开没写完的故事,继续写下去。

  

继续阅读:第五章 意义有什么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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