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当天晚上，凌依的院子里走了水，只留下一副看不清模样的焦尸。
所有人都悲痛万分，奔涌的悲痛需要一个出口。
他们把矛头指向我，认为是我害了假千金。
假千金死了，我就是相府里唯一的千金，假千金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有口难言，一个刚刚进京的弱女子，就算想做这些又能做什么。
只不过是他们转移悲痛的方式罢了。
小弟率真，听信了外面的谗言，哭着鼻子跑到我的院子，让我把姐姐还给他。
他用石子砸坏窗户，一直“坏蛋”“坏女人”的叫。
母亲突发恶疾，大夫进进出出好几趟，一直不见醒。
父亲的两鬓添了白发，人也苍老了许多。
兄长匆匆忙忙从学堂赶回，憔悴不堪。
凌依走了，但这个家里，处处有她的身影。
7
我的任务失败了。
我问过所有人，连一句假的喜欢你都不肯说。
身体的热毒被激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曾问过系统，热毒是什么来历。
系统说，是给娘挡灾。
当初娘不小心中了毒，解药迟迟不到。
我在娘胎里吸收了一部分热毒。
我当时很高兴，想着能为娘做点什么。
我曾以为，这个任务很容易。
血脉上的亲近怎么可能完成不了任务。
我太自大了，哪有人必须喜欢亲人，哪有人必须在乎家人。
是我的错。
我从来都没有过家，从来没有。
后面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兄长再次上门，母亲头疼，要我回去祈福。
我拒绝了。
生病了，找医生不是更好吗。
我祈了那么多次福，不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吗？
也对，是我没用。
8
是我没用，连拒绝都拒绝不了。
我被兄长和丈夫强压着，来到祠堂。
这一次，是被逼着磕头。
重重的，我的额头与地面碰撞。
湿湿的，我的泪花在脸颊流淌。
一抽一抽的，我的心在痛苦中蜷缩。
为了惩罚我的不听话，他们动了家法。
棍棒打在身上，更痛在心里。
我生病了。
大夫来了，说我一切正常，最多郁结于心，气血不顺。
她在装病，周围人轻蔑的看着我，轻嗤一声。
她在演戏，周围人厌恶地看着我，转身离去。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
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喜欢我。
我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9
角落之外，热闹非凡。
凌依回来了，回来得静悄悄的，不像走时那么轰轰烈烈。
相府里还是很热闹，独属于凌依的热闹。
凌依走了三年，相府还是没变。
见到大姐，小弟连功课都不做，死死跟在凌依身边，害怕她一不留神就离开。
凌晨看着三年未见的大姐，想起还在装病的二姐，心里没由来闪过一丝愧疚。
待会去看看二姐吧，万一真生病了呢。
娘一见着凌依，一身的病轻了些许，走路都利索了很多。
一个劲儿“依依”地叫着，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女儿，可得看紧些。
爹一下朝，看见女儿乐得合不拢嘴。
终于舍得回来了。
兄长特意休沐，只为再好好看看妹妹。
这喜讯，也传到秦墨耳朵边。
曾经的未婚妻历尽千辛万苦回来了，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
就连我，都被硬拉出小院，看看凌依的风采。
死人复生，多么骇人惊闻。
凌依说她被以为侠客救了，在烟雾中太久被熏失忆。
最近才恢复记忆，想回家看看。
这番说辞，我自是不信。
且不说相府单单是凌依的院子走水，又恰好烧成焦尸。
有人寻仇到还差不多。这也是我多年被误解的原因。
有侠客救了她，怎么不送到相府。明明是相府走了水。
那把火，真的是意外吗？
10
我问了系统。
它一开始在装死，看我实在不信，便告诉我真相。
那把火，是凌依放的。
为了和她的情郎在一起。
爹娘大哥全都知道。
和秦墨的婚期将至，凌依为了和情郎在一起，选择逃婚。
恰好真假千金揭露，她也更有理由离开。
她早就和他们商量好，把我们蒙在鼓里。
这次回来，一方面是情郎生意上的问题，一方面是她有点想家。
真好笑，我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这些明知故问的人。
我笑了。
声音越来越大，忍不住咳嗽起来，越咳嗽越笑。
笑着笑着，我停住了。
我没资格笑。
11
见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凌依担心的看着我。
三年前，我和她只见了一面。
没想到，三年后，我在她身上感受到关心。
姐姐，她好像一个姐姐。
我失去了意识。
待我醒来，看见周围人一副关心的样子，仿佛还在梦中。
凌依找来的大夫诊断出我的病情。
热毒缠身，命不久矣。
秦墨一拳砸向凌峰:“你请的是什么大夫，为什么之前没诊断出来。”
凌晨大哭起来，他不敢相信刚见到一个姐姐，另一个姐姐就要死了。
母亲又晕倒了，大夫诊断出热毒，比我的轻，是我在娘胎里吸收了热毒，在十八年后爆发。
大夫叹气:“晚了，若是腹中有一胎儿，便可在毒发前吸收，大小均平安。”
凌晨的哭声停止了，他瞳孔骤缩，想起那颗蹴鞠。
凌峰也止不住后悔，若是当初出手了……
12
真好笑，之前爱答不理。
快死了之后，反倒关心起来。
我缩在小小的庭院里，不想离开蜗牛的壳。
凌依真奇怪，离开三年，一个大家闺秀变化竟如此大。
翻墙进门，还能将我抱起来再翻出去。
“去哪儿。”我有些好奇。
凌依没有回答。
我们去了夜市，她买下两盏花灯，带我走向河边。
一盏盏灯顺流而下，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
“你说，是流水在动，还是灯在动。”凌依转头，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看着灯汇聚成河流，失去的气力仿佛在慢慢恢复。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凌依要干什么，她可真奇怪。
她将花灯放入河中:“是我在让他们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很茫然。
我想要爱吗？那是因为我得不到。
我非要爱不可吗？
“你没错。”凌依坚定道。
我看起来像发呆，心里问:“系统，我为什么会被选中？”
系统难得发言:“宿主，我是为了你——”
“别扯东扯西。”我打断系统，“你在我身上，想得到什么？”
“抱歉，宿主，这方面我不能说。我没干预过你的选择，你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讨厌谜语人。
不过，我想试试不一样的人生，在最后疯狂一把。
回家后，我打起精神，想在最后时间做一点事。
我要刻骨铭心的爱，我要他们记我一辈子。
13
首先是和离。
“你疯了。”秦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撕碎了桌子上的和离书，“这段时间，让我好好照顾你，别想东想西。”
我不同意，拿出一沓和离书:“这里还有很多。”
秦墨一把抓过，面目狰狞。
“父亲同意了。”我淡淡回答。
秦墨仿佛静止了，我从他手上拿回和离书，放在桌子上:“签了吧，对你没什么影响。”
“凌沫，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舍得离开我吗？”秦墨开始打感情牌。
的确，我之前离不开他，离不开任何家人，我渴求从他们身上获得爱的供养。
等我干涸了，枯萎了，爱意姗姗来迟，比草都轻贱。
“凭你在外面的风评，我到圣上面前依然有理。”我向他递去笔墨。
他像是抽光所有气力，颓然接过，留下姓名。
我看了看字迹，垃圾，连我都不如。
这样一个垃圾，不值得我费心费力。
然后是断绝关系。
“也就是当早死了一个女儿。”我看着高堂上无力的爹娘，“我想死在外面。”
娘眼含热泪，颤抖着签了字，拽了拽爹。
爹终究是没说什么。
走出丞相府，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凌峰和凌晨，坚定走出去。
此后，天高任鱼跃，海阔任鸟飞。
14
我开始一个人的旅行。
路过江南时，凌依加了进来。
我们纵酒长歌，好不快活。
“这一杯，敬天地。”我对着天，一饮而尽。
“这一杯，敬风景。”凌依将酒水倒入江中。
“这一杯，敬自我。”我们相视而笑。
走到塞北，我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漆黑的夜空，点点繁星不停闪烁。
背后跟着的小尾巴按耐不住，现身走出来。
是凌峰。
我没看他，也没在意一边的凌依。
我的眼睛被夜空吸引，那里藏着谜。
我捧起黄沙，敬自我。
15
我有两个姐姐。
大姐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学堂的同期们可羡慕我了。
大姐姐给我做的糕点，每次都被同窗们一抢而空。
我成了学堂里的风云人物。
后来，爹娘说，大姐姐不是我姐姐，二姐姐才是我的亲姐姐。
我不信，我喊了这么久的姐姐，她就是我姐姐。
二姐姐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
长得比大姐姐好看，但没念过书，同窗们肯定会笑话我。
我只认大姐姐一个人。
二姐姐回来后，大姐姐屋里走了水。
我再也见不到大姐姐了。
我讨厌二姐姐。
我对二姐姐又打又咬，还拿小石子砸窗户。
偷偷溜进二姐姐屋里，在里面乱搞一通。
后来我才知道，我弄坏了给娘的寿礼。
不过二姐姐没有怪我，她人真好。
我在学堂上被人嘲笑了。
他们说，我有有一个恶毒的姐姐。
是二姐姐害了大姐姐。我不信。
可为什么二姐姐一来，大姐姐就走了。
把二姐姐赶跑，大姐姐是不是会回来。
同窗们欺负我，他们在我的课本上乱涂乱画，害我总被夫子骂。
我都打回去了，虽然夫子骂的更狠了。
我想大姐姐，她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对不起，二姐姐。
是我害了你的孩子，是我害了你。
大姐姐回来了，怎么二姐姐你又走了。
怎么两个姐姐最后都走了。
是因为我不乖吗。
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捉弄人。
姐姐们能不能回来。
16
我生小沫的时候，差点进了鬼门关。
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被换的的时候怎么会没发现呢。
我一眼就看出来，依依不是小沫。
可我丢了一个孩子，不忍心恶劣对待另一个孩子。
希望我的小沫，能平安快乐长大。
小沫回来了，她看起来好陌生。
依依走了，我很想她。
看着小沫在祠堂祈福，我心里莫明有一种快意。
我放任这种快意，小沫被一次又一次伤害。
我变得好陌生。
小沫小产，我心疼万分。
病来如山倒，醒来后发现他们在伤害小沫。
我也在伤害小沫。
小沫在我肚子里，就保护我，吸收热毒。
她想走，我怎么能拦住她。
我两个女儿，都没了。
17
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我的两个女儿都想离开。
依依，她在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后，迫不及待想离开我们。
小沫，她在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决定离开我们。
还有凌峰和凌晨，他们也都毁了。
我看着他们颓废下去，无能为力。
18
我知道妹妹不是亲生的。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一点一点，名动京城。
我是个喜欢自己妹妹的混蛋。
依依也发现了这点，真聪明，其他人都不知道。
她想离开我，离开这个家。
未婚夫非她所爱，她偏偏看上一个无名无势的书生。
他们商量着私奔，抛弃一切荣华富贵。
恰巧真妹妹被找到，依依想早日离开。
她找上我，用那般可怜的语气，我无法拒绝。
我安排他们离开，爹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走水那天晚上，我去看凌沫。
骨子里的疯劲是藏不住的。
她在讨好我们。
是为了富贵吗？她不在意珠宝绸缎。
原来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真是恶心。
我暗示娘，依依就是担心和凌沫相处不好才离开。
我提议让凌沫去祠堂祈福。
我警告凌晨离凌沫远一点。
所有的坏事都有我的参与。
我眼睁睁看着凌沫被蹴鞠砸中，害她小产。
后来她病了，我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任何迹象。
我以为，她是在装病。
我错了。
热毒缠身，命不久矣。
我的妹妹，本该享受富贵人生，本该无忧无虑。
她醒后，要和所有人断绝关系。
她孤身离开，我不放心，悄悄跟着她。
一路南下，又北上大漠，舟车劳顿，我尽力提供最好的出行工具。
她停在漠北，停在旷野之地。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看着她。
19
我和凌依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了婚约。
凌依死了，对象改为凌沫。
荒唐，婚姻怎可如此儿戏。
我那是认为，两个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万般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我把气撒在凌沫身上，处处为难她。
对她精心准备的饭菜，我吃一口便吐了。
她为我准备的衣裳，总是压在箱底。
我流连青楼，全京城对她议论纷纷。
我没想到，她会在娘家小产。
我没想到，她在娘家举步维艰。
我应该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儿孙满堂。
热毒的噩耗让我猝不及防。
她的和离书让我六神无主。
或许我在她身边，才是害了她。
我最终签了字。
被丞相府刁难的我只好自请离京。
我来到漠北，这里是她葬身之地。
我会守着她，让她安心。
20
我叫凌依，也是001，是系统局的优秀宿主。
我接到过一个系统的求助，它的宿主一心求死。
这类系统的宿主是原住民，系统会提供一个实现愿望的契机。
剩下的，便看宿主的造化。
我好奇不已，一去看，发现是钻牛角尖。
想要爱没什么可羞耻的，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手段上单一了一些，或者说狠不下心。
拜托，自己都快死了，还在乎其他人怎么样。
自私就该自私到底。
我提点了她一些，也不好太直白。
就结局来看，还不错嘛。
她爱的人永永远远都记着她。
早这么做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