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是周六,而林爽正好这个周六被安排在方块六值班。说是值班其实就是熟悉方块六的工作环境还有文化氛围吧,先让队员有一个家的感觉,所以先领到窝里熟悉熟悉,尽快经历从客户到职工,跟去一家公司然后HR带你熟悉每个人还有卫生间、茶饮处和食堂等等差不多。
那个负责带林爽的名叫‘偷桃子的猴子不是好猩猩’的男孩其实姓袁,今天是元旦放假第一天,学校放假了,他就过来带了下林爽,然后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妻子走后这几年,假期对林爽而言就是个裹着糖霜的老姜片,轻舔一口甜腻温喉,深咬一口就辛辣苦舌,每次假期前周围人的热切欢呼都会有种强他所难的意味在,就像一把大镰刀将林爽积攒了几个月的‘快乐’ 一把给割了去,只一把便心如荒野。
林爽也并不是没有试图打破这种怪圈,但结果都生效甚微,常常作弄着圈在眼睛里的苦情泪,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
志愿者的活动室,其实就在医院后面的员工宿舍那里,收拾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放了志愿者们平常用的一个资料,另一间房间的小房间留给志愿者们过来换换衣服呀、存放随身物品的地方。
林爽今天过来主要是整理之前活动的所有的资料,另一个目的就是熟悉一下方块六志愿活动的内容和形式,还有一些成果。20多平米的房间里有一面墙是一整面到顶的柜子,有大大小小的隔间,隔间里面放了近一半多的资料,在那个到顶柜的左边有一面很大的照片墙,用木钉针钉了满满当当的照片。
但是照片和照片之间存在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空隙,这也是林爽今天来要做的工作之一,就是将那些照片根据年限分门别类的存放,然后将照片之间的间距尽量的缩小,以留取一些空间来存放一些以后的活动照片。
总体比较简单,就是有点琐碎,杀杀时间而已了。林爽首先从照片墙开始整理。图片中有病人也有病人家属,无一不是现场轻松,过程愉快,希望里面没有人是强忍着病痛,硬挤出几丝笑容的病患和家属配合志愿活动。
这些都是照片基本都是留边加塑封的,所以日期都写在了底下的留白处,林爽按时间段将日期重新排了下,林爽在翻这些照片的时候,特别留意有小女孩的图片。
运气还不错,发现了几张,根据筛选排除,选中了一张,图片是在病房拍的,看起来年纪大概在十几岁,和自己从那几条短信中推测的年龄差不多,头发剃光了,虽然带着灰绒的帽子。林爽拿出了手机,发送了一张照片给了‘偷桃子的猴子不是好猩猩’。
林爽一边和‘偷桃子的猴子不是好猩猩’聊着,手也没停的整理照片,半个小时就确认了这张照片上的小女孩的一些信息,她不是本地人,是本省北边一个小城市的人,病房就在这个医院,不过听说现在病的挺严重的,去过了上海那边的大医院又转回来做保守治疗了。
对林爽而言,一种油然而生的小激动正在内心翻涌沸腾的冒气了泡泡,真相越来越接近了,也许她就是那个发短信的小姑娘。想到此林爽加快了手脚,看了看时间,今天得抽空找找她,至少摸清她的准备位置吧,房间号也好,也许运气好还能说上几句话。
另一排柜子放的资料其实大多是志愿者制作的看板材料,教病人画的画,还有一些明信片等等。林爽手脚被即将揭开的真相涂抹的麻利了许多,不一会整个柜子里面歪倒的、斜放的、被挤得露出了半个身的,便像酒吧柜台后面的各色各样的酒瓶整整齐齐,刹一看有种五光十色的感觉。
林爽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4点多了,是时候了。手机上跟‘偷桃子的猴子不是好猩猩’打了个招呼,就关门往住院部去了。
住院部因为时间长显的有些旧,但是并不破,走廊里没有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零星的几个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在房间外走动。林爽带着口罩朝着每个房间看着,心跳随着在各个房间一进一出的探索像乘着冲浪板翻涌在起伏波动的海浪上。
根据‘偷桃子的猴子不是好猩猩’的记忆,那个小女孩不是在十六楼就是十八楼,反正是个偶数。十六楼转了几圈,没发现啥小女孩,只看到一个剃了光头瘦瘦的的小男孩,林爽从他的面相上一眼判断出来。他正趴在床上玩着海贼王主角路飞的玩偶,边上的中年妇女在收拾东西,深棕色的条纹袋快放满了,一边跟小男孩用方言说着话,而那个小男孩只是顾自的玩着没有答什么话。
“啊,不好意思。”林爽只顾看和迎面而来的一个满目沧桑,但身材看上去很硬朗的中年男人碰撞了个满怀,林爽的鼻子被他的头给碰了一下一阵酸痛。
“没事吧。”中年男人手上拿着一叠纸张有些歉意的说道。
“没事,没事。”林爽不好意思的赶紧走开了。林爽想着那人估计也是在看着手上的化验单或报告什么的吧,也没注意到林爽。
十 八楼看起来比十六楼要干净明亮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十六楼中间有点不太亮的灯的缘故。林爽仔细的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着,越是离目标近,林爽的脚步便像灌了铅沉重了许多。
“嘿,那个什么,我是……。”、“你好呀,请问是你给我发过短信?”、“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啊?”、“你好啊,身体还好吧,那个什么,这个短信你发的?” 林爽一边寻找小女孩的身影或疑似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病人,一边在脑子里罗列着该怎么个开场白,是直接表明主题,还是先套个近乎然后再找机会问,直接问是不是会吓到人家,毕竟人家是个病人,还是个小女孩。
林爽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脚步不自觉的就慢了。
她病重的话应该躺在病上有气无力的盯着吊在半空冒着气泡的药瓶发呆吧,也许被家人推到外面晒太阳去了,也许她正在和她的家人开心的说着康复之后要做的事,也许……。
林爽任由思绪在本来头型就比正常成年人小一圈的脑袋里乱蹦。
走廊的房间里时不时进出的人让林爽又莫名的紧张起来。
随着病房里的探索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时候,林爽在倒数第三个房间停下了脚步。病房里有两张床,中间用一个薄薄的透光性一般的蓝色帘子隔着。帘子此时只拉到一小半,另一张床上掀开在一侧的被单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而离门最近的一张病床边沿上趴着一位穿着厚厚的格子印花和粗布尼衫外套的中年妇女,头顶处一轮黑白的色斑在过肩的头发上卧着一动不动,但却格外醒目。
中年妇女的左手紧紧的插在并拢的双腿中间,而右手显然是被她枕在额头下,这样也许才会暖和一些吧。而让林爽停下脚步的是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病床不到一半的被褥位置被双脚微微顶起了一道凹凸不平的小斜坡,林爽敏锐的发现了这个细节。
小病人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头上还盖着叠得很整齐的白色毛巾,林爽明白了小病人双脸泛红的原因了。绣着一串蓝色喇叭花的红色棉帽套在她的小小的头上,林爽从门外看过去,她好像只露了嘴巴和鼻子出来,只不过鼻子里插着白色的导流管。
如果不是鼻子里多出来的那根细长的塑料管,真是像极了某个冬天一夜鹅毛飘雪后的清晨,一位不愿意和幼稚的同龄小朋友打雪仗,而宁愿懒在温暖的菲利亚公主花纹的被窝里偷偷慵懒的小女孩。
“ 帅哥,能让一下吗?”林爽此刻倒脚下生冰没有行走的知觉了,不过还好,门外的一声不仅震碎了林爽脚下的困冰,也吵醒了病床沿上爬在梦境边缘小憩的中年女人。
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后,林爽这才发现这个女人额头右边印了一块较明显的纽扣痕迹,但丝毫不影响那双从沉睡的战场刚刚恢复过来的眼睛散发光芒。
刚才打断林爽进来的是一个比林爽矮半截头,穿着一件有些褶皱但是整洁完好的灰色皮夹克的光头男人,看上去不比林爽大多少岁,他推着一位左腿打着石膏的男孩走了进来。
“回来了?”中年妇女小声的打招呼。
“嗯,还没醒啊?”光头男人一边推着轮椅一边望着床上的小女孩抬着下巴示意道。
“没啊,烧也还没退。”
“哦。”光头男人没再说什么了,把男孩抬到床上后说了几句家乡话就又出门了。
“我先走了啊,还有点事。”
“嗯,你忙。”
光头男人离开后,倒是让林爽有了前进的动力。
“您好,那个什么,我是方块六的志愿者,我叫林爽。”
“哦,您好,您好。”两人尽量的轻声说着话,这时床上的小女孩动了一下,头歪到了一侧,额头上的毛巾也掉落了下来。中年妇女用手轻微的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又重新盖上了湿毛巾。
“也没地方让你坐。”中年妇女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没关系,就是过来看下您个有什么让我帮忙的?”
“谢谢啊,先不用了,你们志愿者上个月已经过来过了,帮了我很多忙,非常勤快的两个小伙子。”
林爽尴尬的笑了一下,“您小孩是?这么小的年纪。”林爽没敢把病字说出来,怕触碰到什么。
“嗯……,癌症,肺癌。”中年妇女迟疑了几秒才轻声的说出来,泪腺泵出的水珠噙在眼里湿润了眼珠。
“肺癌?”林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小的小孩又不吸烟,又不太能在尘灰多的地方待着,怎么会得肺癌呢?林爽印象的肺癌患者都是一些长期吸烟的老烟民。
“嗯,治了两年多了,也没怎么好转,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会好起来的。”说完林爽就不知道接下来说啥了,其实现在已经分不太清楚那个小女孩是还在沉睡还是昏睡中了。
林爽这次近距离看她,才发现她的脸颊红里透着阴白,一阵没有什么血色的波纹在小脸蛋上肆无忌惮的荡漾开来,一遍一遍的冲刷着那个少女水嫩的肌肤。
林爽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心意难口,再多鼓励加油的话现在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而会徒增一位老母亲的忧恼,起了反作用不说,自己也无趣。跟那个小孩妈妈说了这两天再过来看她就脱脚离开了。
说是过两天,但是林爽第4天下班后才过来,医院的门口来来往往人也不见少,男女老少幼,哪个年龄段的都有。什么时候医院门口,尤其是大医院门口一眼看上去都是上了岁数的就好了,我们国家到了社会主义阶段能做到吗?林爽咧嘴摇了摇头。
这几天林爽也通过和方块六的志愿者对接的医院工作人员了解了一些这个小女孩的信息,她是从前几年就从老家医院那边转过来的,正好是小学开学的那个月份,肺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也挺可怜的,反反复复的,平常都是妈妈在照顾,爸爸就没来过医院几回。
林爽也不知道癌症患者能吃什么,就只买了小女孩应该会喜欢的画笔和画板。 来到病房门口,那个小女孩带着前几天的红色帽子侧躺在床上,一只小手捂着胸口。无力的咳嗽声在林爽进入到病床前就已经响了好几声。今天隔壁床的人不在,病房里就小女孩和那她妈妈两个人。
“阿姨,贝贝,你好啊。”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也是从志愿者群里知道的。贝贝并没有回应林爽的问好,而是翻身到了另一边。
“身体不太舒服。”贝贝妈妈小声的心疼道,林爽放下画笔和画板。
“贝贝,哥哥来看你来了,他跟以前来的哥哥姐姐一样都是志愿者。”贝贝妈妈说完后,床上的贝贝只是咳嗽了几声没有一点回应。
“这孩子。”林爽看着贝贝妈妈笑了一下然后坐到了贝贝对面的床上。
“贝贝,我给你带了画笔过来了,听说你在学校的时候画画特别棒,是这样吗?”林爽想着在问她是否发过短信的事情之前和她套个近乎。
贝贝闭上了眼睛头往下缩了一下蒙起了被子,可能刚才拉被子气力用大的缘故,被子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贝贝。”贝贝妈妈拿着便携式的氧气瓶准备给贝贝吸氧缓解下咳嗽的症状。等贝贝妈妈拉下被套的时候,林爽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贝贝妈妈直接大叫了起来。鲜血从贝贝的手里渗了出来,将床单低落了几个小块的血色印斑,贝贝双手捂着嘴咳嗽不止。
“医生,医生,贝贝,我的贝贝啊。”贝贝妈哭喊了起来,林爽立马起身冲开门口观望的几个人,大声的喊着医生。
没有多久贝贝就从抢救室移到了ICU,原来是上次的新药仍然没有效果,贝贝的癌细胞已经转移扩大化了,医生说以后可能要长期带着氧气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