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元年的夏日,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涌终于化为了实质的波澜。
慕容嫣对世家“结网”行为的冷处理与反向利用,并未能完全遏制住狗急跳墙般的反扑。
相反,世家们见散布谣言、经济掣肘等手段收效甚微,反而引来了慕容嫣更凌厉的分化瓦解(如利用小家族反噬)后,终于将他们最恶毒的一步棋,摆上了台面——与漠北蛮族里应外合。
边关的急报,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如同惊雷般传入了皇城。
不是小股骑兵的骚扰,而是漠北鞑靼部汗王巴特尔,亲率五万精锐骑兵,突然越过边境,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重镇“镇北关”,另一路主力则绕过险要,突袭防御相对薄弱的“朔风城”!
攻势迅猛,且显然对边境布防了如指掌。
更令人心惊的是,朔风城守将麾下的一名副将,竟在敌军兵临城下时,突然叛变,打开城门引敌入城!
虽经血战,朔风城最终失守,守将力战殉国。而那名叛变的副将,经查,正是出身范阳卢氏的一个旁支子弟!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这已不再是边境摩擦,而是赤裸裸的入侵,并且有内奸接应!
慕容嫣一直担忧的“内外勾结”,以最惨烈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然而,当这份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火速送入凤寰宫时,宫内的气氛,却与外界的紧张和悲愤截然不同。
寝殿内,为了抵御暑热,四角摆放着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与殿外炎炎夏日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嫣并未因军情紧急而换上戎装或朝服,依旧只穿着那身轻薄透气、却华美尊贵不减分毫的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正慵懒地半躺在置于殿中通风处的凉榻上。
凉榻以寒玉为面,铺着光滑的竹席,极为凉爽。
林臻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孔雀羽扇,正不疾不徐地为她扇着风。他的动作沉稳,眼神却比平日更为锐利,显然已先一步知晓了军情。
神凤降世裙在冰鉴散发的冷气与透过窗纱的夏日强光共同作用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华美。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仿佛能吸收一切热量,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凉意,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则在光线下流淌着冰冷而璀璨的暗金波光,神秘、高贵,与这炎夏和紧急军报的氛围形成诡异对比。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的羽翼似乎在冷气中凝滞,赤金线绣成的凤羽层叠,尊贵威严中透出冻结一切的冷静。凤眸上的黑钻,反射着冰鉴的寒光。
宽大轻盈的喇叭袖一只垂落榻边,另一只则搭在慕容嫣屈起的膝上。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触感冰凉。
而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并未铺在凉榻上,而是迤逦地垂落榻边,直接铺在光洁如镜、沁着凉意的墨玉地板上,墨金色的锦缎在冷硬的地面上,更显沉静与华丽。
棉质的吸湿透气与睡裙的宽松,让她在闷热的天气和紧急军情下,依然保持着一份异乎寻常的镇定与舒适。
一名内侍监跪在榻前十步之外,双手高举着那份紧急军报,声音颤抖地禀报着朔风城失守、守将殉国、卢氏子弟叛变的噩耗。
慕容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震惊,也无愤怒,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微微抬起手,示意林臻暂停扇风。
林臻放下羽扇,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内侍监禀报完毕,伏地不敢起身,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冰鉴融化的水滴偶尔滴落的声音。
良久,慕容嫣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慵懒,仿佛刚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甚至没有去接那份军报,而是对林臻伸出了手。
林臻会意,将羽扇递还给她。慕容嫣接过羽扇,随意地扇了两下,宽大喇叭袖随之轻轻摆动。她的目光,却越过跪地的内侍,投向了殿角那座巨大的、标注着北疆地形的沙盘。
“朔风城丢了?”她轻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天气。
“是的陛下!卢氏逆贼叛国,引蛮入寇,赵将军他”内侍监声音哽咽。
“知道了。”慕容嫣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卢家果然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嘲讽。
她缓缓坐起身,将羽扇交给林臻,然后,赤着双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向着沙盘走去。
那五丈长的拖尾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动。
走到沙盘前,她静静地凝视着代表朔风城的那座微小模型,看了许久。
沙盘上,代表漠北骑兵的黑色小旗,已经插在了朔风城上。
林臻默默走到她身边,递上一根细长的金杆。
慕容嫣接过金杆,用戴着墨玉扳指的指尖,轻轻点着沙盘上敌我双方的态势。“巴特尔倒是会选地方。
朔风城虽非第一险关,但地处要冲,一旦失守,可东可西,牵制我大量兵力。”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分析棋局。
“而且,”林臻接口,语气凝重,“内有叛徒接应,说明世家与漠北的勾结已深。此次入侵,恐怕只是开始。”
“开始?”慕容嫣轻笑一声,金杆在沙盘上轻轻划动,“也好省得朕一个个去找了。”
她的金杆点向镇北关,“传令镇北关守将,紧闭城门,严防死守,没有朕的旨意,一兵一卒不得出关迎战。巴特尔若敢强攻,就给朕用雷神炮狠狠地轰!”
她的金杆又移向朔风城两侧,“令左右两翼的飞羽军、铁林军即刻向朔风城靠拢,但不必急于攻城,在外围构筑防线,切断其与漠北的联系和粮道。朕要把他这五万人变成瓮中之鳖!”
最后,她的金杆重重地点在代表范阳的那个点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至于卢家传朕旨意,范阳卢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夷三族!即刻查抄所有家产,男丁尽数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将其罪状,明发天下!朕要让所有人看看,背叛朕背叛大乾是什么下场!”
这道命令,血腥而果决,没有丝毫犹豫。这不仅是惩罚,更是杀鸡儆猴,是对所有心怀异志的世家的最严厉警告!
“还有,”慕容嫣的金杆在沙盘上代表漠北王庭的远处画了一个圈,“告诉巴特尔朕谢谢他帮朕清理门户。顺便问问他给他儿子准备的棺材喜欢什么木料的?朕可以送他一副。”
这充满极致羞辱的回应,与她此刻慵懒的装扮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反差。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冷酷、精准。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和顺带清理垃圾般的漠然。
下达完命令,慕容嫣似乎有些累了。她将金杆丢回沙盘,转身,面向林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动作带着决断后的轻松!
那轻盈华贵的五丈苏锦拖尾因这转身被带动,墨金色的巨幅裙摆如同凯旋而归的凤凰之翼,优雅地展开,唰啦一声拂过冰凉的地面!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殿内光线下熠熠生辉的“满地织金”内衬!金光流转,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闪耀,尊贵、耀眼,且带着碾碎一切来犯之敌的绝对自信!
裙摆落下,华光内敛于沉静的墨色。
慕容嫣走到林臻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却不再是慵懒,而是运筹帷幄后的疲惫:“夫君朕有点冷”
林臻心中一震,立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她。他知道,她的冷,并非来自殿内的冰鉴,而是来自刚才那番杀伐决断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寒意。
“为夫在。”他低声说,声音沉稳而坚定,“嫣儿做得对。非常时期,需用重典。卢家,是自取灭亡。”
慕容嫣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朕知道只是又要死很多人了”
这一刻,她似乎卸下了帝王的冷酷,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嫣儿”的脆弱。但这脆弱,转瞬即逝。
她抬起头,眼神已恢复平静:“夫君陪朕去用点羹汤吧然后我们还得好好想想怎么招待巴特尔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林臻点头,拥着她向偏殿走去。那迤逦的五丈拖尾,在身后,如同一条墨金色的河流,无声地流淌过布满杀机的沙盘,流向充满温情的膳桌。
窗外,北疆烽火连天;窗内,帝后相依共膳。战争已然升级,而慕容嫣的应对,才刚刚开始。那身神凤降世裙,依旧是她最华美的战袍,见证着她在温情与杀戮之间,从容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