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呆在原地，难得犯了傻。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地方明明还是林关山蔫坏的笑脸，可一个眨眼，就变成了朝思夜想的眉眼。
浑圆的眼睛形似杏仁，因着脸庞消瘦下去不少，就显得愈发大了，但并不难看，反而一笑起来潋滟动人，愈发惹人怜爱。娇俏的脸上天生一对小酒窝，似乎酿着最甜蜜的春酒，正荡漾出迷人的酒香。
“赵将军，你愣着干嘛呢？”
那梦似的少女又喊了一声，声音脆甜，还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赵佑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也许是以前没理由看对方的牙齿，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太久没见她了，记忆都有些模糊。
不过幸好，身体的本能还在。一见到她时，下意识便会放松警惕的本能还在。
唐金玉一点都不急，就站在营帐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赵将军，好像看到太多玩具却不知道要先拿哪一个的小孩一般，面露恍惚的站在原地。
然后猛地转过身，飞快冲向了角落里放着水盆的木架子。
“哎！”
唐金玉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向来稳重，不跟她一样胡闹，从未出过什么洋相的赵大将军，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水盆前，把脸埋进了里头。
这可正经吓了她一跳，抬脚就往跟前跑，唯恐真出什么事。
刚一站住脚，赵佑就猛然直起身，英朗的面容上还带着水珠，沿着高耸的鼻尖上滴下，落到坚实的麦色胸口，渗进浅色的衣袍中。
好像比京城那会儿更结实了……也不知道吃什么了。
唐金玉遮遮掩掩地收回目光，低声抱怨道
“赵佑，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我，我以为看错了。”赵佑干巴巴地说道，“你怎么会来？”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想到了不太妙的事。
“雁归城可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唐金玉连声否认，顿了顿，没有把唐山那边的情况说出来。她哥既然逼着赵佑在军营养伤，不给他任何接触军务的机会，她也不想破坏。有些事早说晚说没什么差，但晚点说，起码安心的人会多一些。
于是她笑得有些羞涩，“我……我是不放心你们，还有爹说在这边我能帮上忙，我就来了。”
那些细微的情绪柔软极了，带着少女独有的含蓄内敛，轻轻撩拨着观者的心尖。
赵佑的心鼓胀起来。他小心而贪恋地伸出手臂，轻轻将这个始终笑意盈盈的少女，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嘴角贴着对方的耳垂，低声道
“……辛苦你了，欢迎。”
唐金玉宛若猫儿一般蹭在这个熟悉却又阔别已久的怀中，小声回道：“还好啦，为了见你，其实不是很辛苦。”
“赵佑，”她轻声喊着，把脑袋努力钻出对方的怀抱，然后踮起脚尖。
“我爱你哦。”
不是心悦，不是喜欢，而是我非常爱你。
我在家国之间极力平衡，冒着被南蛮士兵追捕的风险，带着珍贵的药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医，还领着一队士兵，度过了一段说起来轻描淡写，大实际紧张到夜不能寐的时日，就为了能够在战火当中，仍有机会亲口告诉你，我是爱你的。
赵佑感觉自己的眼底泛出酸软的热意。
心头猛然浮出一个感觉，感觉人生有了归处。只要唐金玉还在能看见的地方，那就是归处。
其实之前六日的攻城下来，他走下战场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血色以外的颜色了。看什么都蒙着一层薄薄的血雾，看活人就好似在看倒在刀下的尸体。他心知这状态不对劲，却没有什么办法阻止。
直到看见放着重要公文的木盒里，随唐山的信一同寄来的梅花。
那是唐金玉亲自制好的干花，选的是极粉嫩的颜色，压得十分平整，还残留着一点花瓣的清香。
还在唐府的时候，少女曾拉着他漫步花园，指着一棵棵矮树，说要与他共酿一坛梅花酒。
成亲的时候喝呢。少女如此大胆的说着。几乎成了极为甜蜜的信号——花和酒，放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娶她为妻了。
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于是那些粉嫩的干花，就成了赵佑前段时间唯一的看到的，不一样的颜色。警醒他守心神，敛浮躁，悉心将养，一直到战火熄灭，春来花开的时节，再与那眉眼娇俏的少女，共酿一坛酒。
他叹息着，感慨着，缓慢靠近近在咫尺的面容，落下一个吻。
家国难为，卿情亦难还。
“我知道，我也爱你。”
那几乎与自己睫毛打架的杏眼弯了起来，好似一弯浅浅的水，美的不太真实。
“赵将军，你抱抱我。”
赵佑闭了闭眼，应声收紧的手臂，却感觉自己好似躺倒在酥软的白云之上。
营帐内的炭火似乎愈发明亮了，抵挡住帐外呼啸的风，给映照在帐布上的两个人影，圈出一小片安逸祥和。
赵佑再醒来时，帐外刺目的光线提醒了他，这已经是第二日了。
是梦？
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浅淡的香气，但四处却没有任何人影。赵佑皱着眉起身，连外袍都没披，一件单衣就想走出去看看。
“不许动，你干嘛呢！”
一声娇喝及时阻止了他，唐金玉从帐外现出身影，瞪着眼睛训道：“你有没有搞错？一件单衣跑出来玩？还想关禁闭呢！”
赵佑有些憨厚地笑起来，“……我以为你走了。”
“我走去哪儿啊？”唐金玉没好气地回道，一边将人推回去，转身拉好帐门。她换了一身较昨日更精良些的衣裳，亚青色既文静又耐脏，袖口紧紧的束起来，厚实的立领还嵌着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衬得愈发小。
可爱得要命。
赵佑只有这个想法，唐金玉一转身就被他捞进怀里，倒也不用力，只是亲昵地贴在一起。
唐金玉没抵抗，她从昨日见面后，赵佑抱着她就昏睡过去，险些给她压了个气绝，到后来的一整晚，对方都抱着她没撒手之后，就明确察觉到了赵佑目前的情况不太对劲。
一大早趁人没醒，偷偷溜出来找几个老军医商量时，更是得出了赵佑很可能有了心病的结论。
他似乎还没从战场上下来，心里还充斥着对活人的陌生。
而这种时候，尽可能多的接触，反而会安抚到他。
“你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粥，还熬了药。”
打定主意的唐金玉很自然地往赵佑怀里一靠，笑眯眯地哄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先喝药，再吃粥，或者反过来。”
“就不能不喝药么？”赵佑一想到那古怪至极的汤药，嘴里就发苦。
唐金玉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不喝药我就去喊林将军和钱将军，给你硬灌。”
“不要试图跟我耍赖啊，我可是连军中主将也敢欺负的军营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