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唐金鸣。
我有一个妹妹,她很可爱,她叫唐金玉。
她不仅可爱,还很聪明。
当我去私塾上课的时候,她会自己抱着小板凳,趾高气昂地指挥奶娘将她抱进书房,然后用明亮又无辜的大眼睛,无声的哀求先生的同意。
我当时的先生是个很活泼的老头儿,考明经的时候能叫我生不如死,但对我的妹妹一直无力招架。
我的妹妹真是厉害极了。不论是巧舌如簧的怪老头,还是满脸不通人情的中年人,她都能用一双不断眨巴的眼睛打败。
“嘿!这小丫头片子!还不叫我说你了!”
每当我随堂小测写得不太好,那个怪老头要沉下脸训人的时候,我的妹妹——搬着小板凳,坐在大板凳上,努力够到书桌上的妹妹,都是非常尽力的挺直小身子,气势汹汹地盯住我的老师。
她向来笑意甜软的小脸板得一丝表情都没有,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不允许。
不许训斥她的哥哥。
她是会很凶的瞪人的。
所以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欺负她的哥哥。
其实她一点威胁力都没有,毕竟她那么小,那么软,坐在椅子上好似云朵般的一团,能有什么气势呢?
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会心软于她对我的回护。
那么小的一团,穿着喜庆地颜色,扭着自己的小屁股颠颠跑过来,别提多可爱了。
她刚会走路那会儿,非常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跟我一起上书房听课,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听懂,反正坐得端端正正,一双杏眼明晃晃的跟着先生活动,偶尔先生在课上提问,她也会咿咿呀呀地拍手,好像在说她也会答。
不过这肯定是错觉,她连话都说不利落呢。
后来也喜欢看我练武,她似乎看不出什么名堂,却喜欢在我做完每一套剑式,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磕磕绊绊地跑到我的身边,努力踮起脚递上小帕子。
说实话她那个帕子,是完全按照她的小脸尺寸做的。搁我脸上,也就能盖住一个脑门。
要不是她殷殷切切地望着我,我才不会用呢。
但就单单是这样,也叫偶尔来玩的骆斌羡慕得哇哇大叫,直喊着叫他娘也生个妹妹,或者直接抢我的妹妹回家玩。
通常这种时候,他会被一同来府里的他娘或他哥,在头上狠狠地揍一拳,然后利索地拖走。
打一下当真是轻的。
我用妹妹香喷喷的小帕子擦干净脸,又就着她肉嘟嘟的小手,喝一口她为我准备好的茶水。对于远处哇哇大叫的骆斌,心里没有半分怜悯。
我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妹妹。
谁敢偷走她,我就揍谁。
后来,可能是月满则亏吧。老天爷就是不乐意看见尽善尽美的事物出现。
我懂事体贴,善良乖巧的妹妹,突然有一日睡不着觉了。
她才三岁啊,整宿整宿的哭闹,满脸泪水的醒过来,小小的身子宛如深秋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她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也没力气跑跳。
我的身边,再没有了那个替我在课堂上撑腰的小家伙。
“哥哥,哥哥,我害怕。”
无数次,我听见她从睡梦中醒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叫着,眼眶里尽是含而不落的水光,颤巍巍地向我扑过来。
我无比痛恨我的无力。
我的妹妹如此无助,独自一人陷落在梦境地恐惧中,而我除了抱着她,为她一遍遍裹进被褥,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我明明想好了的,我要保护她的。
在妹妹很不好的那段时间里,我隐约感觉到,家里面的气氛也很不好。
不仅是因为妹妹的事,似乎还有许多不为我所知的事。
听说祖父曾经的亲兵病死了,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被接到府上暂住。
不过我没见过他,也不打算去见他。
看来父亲在宫中遇见了什么事,他这月进宫的次数增加了。且每次回来都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
但我不太关心,毕竟我也出不了什么力。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的妹妹身上。
我发现了一件很好的事,那就是我彻夜难眠的妹妹,若是在我的怀里,可以安睡起码一个时辰。
这真的太重要了。无数太医都治不了的症状,无法安睡,日渐消瘦的妹妹,都可以靠我一人暂解困难。
我暂停了书房的功课,撇去了不必要的抄写,尽力压缩自己上课的时间,为了尽量待在妹妹身边。
功课可以再补的,反正我脑子聪明,补起来很快……但妹妹每一天都在受苦,这是没办法弥补的了。
三个月。
我的妹妹被梦魇住已有三个月了。
她愈发的瘦了,向来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下来,莹润的小脸也变得枯燥无光。
我几乎不敢认,这是我最可爱的妹妹。
而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迎着我的目光顿了顿,然后极为害羞地捂住了小脸,从指缝里偷偷地看我。
仿佛在说她现在不好看,叫我不要看了。
我的心立刻软做了一团。
她是我的妹妹。
就算是面黄肌瘦,明丽不在,她都是我的妹妹。
我要永远永远的,保护她。
后来,家里的气氛愈发压抑了起来。直到发生来非常遭过的事情。
娘说自己悲伤得哭不出眼泪,而爹那似乎永远挺拔的脊梁,竟也有些佝偻。
那件事发生的当天晚上,我爹进了宫,一整宿未归。
等他披着清晨的白露回家时,身后跟着一批衣着奇怪的男子,脸上难得有些笑容。
“陛下给我借了人马。玉儿……一定会找到的。”
我其实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更看不懂爹当时眼里沉浮的情绪。
我只知道,在那三日之后,我的妹妹被找了回来。
我不顾一切地撞进大人们围坐的圈子里,奋力搂住烧得浑身滚烫的妹妹。
她在发烧,她衣着凌乱潮湿,她面容憔悴极了。
但没关系的,我的妹妹永远是我眼中最漂亮的小姑娘。全京城的孩子累在一起,都比不上我妹妹的一根头发丝。
只要她——我唯一的妹妹——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眼前,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哥……”
似乎是无意识的,她拉住我的袖子,嘴唇翕动着什么。我贴耳过去听,也就听见了这个。
我在,哥哥一直在。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非常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哥就在这儿,哥哪儿也不会去。
你一睁眼,就会看到我。
我会努力吃饭,认真习武,专心功课,叫自己变得谁也不敢惹。然后,我一定会看好你,不会再叫坏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