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起这个？”赵佑没想到唐金玉会提起这种话，完全不似她以往的活泼模样，反而老气横秋，眼里浮沉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每当这种时候，他便会觉得，面前的少女，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不已的无忧姑娘，她似乎已然历经风霜，满心都在悲悯世人。
那些往日的情爱心动，在一瞬间无声散去，不在心上留下一缕，叫人根本留不住她。
赵佑心下一沉，声音却放得十分温和。
“发生什么了么？”
“没啊，说这个怎么了？”唐金玉眨了两下眼，勾唇反问道：“长命百岁，不好吗？”
“……当然很好。”赵佑笑了笑，“不过，我这个岁数就收到这句祝福，似乎太早了。”
唐金玉摇了摇头，认真道：“这种事，什么时候都不嫌早。”
更何况……其实没两年了。说起来她很早就这般说过，希望赵佑能长命百岁，只是对方没听见，她就不再提。毕竟那会儿还不熟，说这种话实在太奇怪了些。
她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恍若隔世的怀恋，转眼就立刻活泼起来，道：“我早就想送你这个了。”
指了指那块垂落的蝙蝠玉佩，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家啊，每年都会给我和哥哥准备一匣子五毒玉佩，博个好彩头，来年不生病。”
“现在啊，我把它送给你，也帮你驱驱病气。”
赵佑垂眸一笑，“我也没生病……”
“你们这些当兵的，平时看着健壮如牛，但身上总有些病根旧伤。”微微用力地戳住赵佑的胸口，唐金玉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努努鼻子道：“可别想唬我，我又不是没见过老兵。”
关节雨天酸麻都是小事，最怕的是体内陈年旧伤积攒下来的瘀血，一朝病发，五脏六腑尽是失控，经络流转根根崩溃，连请大夫的时间都没有，人就已经走了。
唐金玉不止一次看见那些病重的老兵，向来精悍的身躯佝偻着，明亮的虎目已然混浊，被病痛折磨得失了生气，一遍一遍地自问着，为何不死在战场上。
那样起码还干净利落，不必受这钝刀割肉的折磨。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她拽住男人的袖口，仰着脸看他，好似祈求，“我还想你以后，一直一直陪着我呢。”
就像祖父母那样，看对方慢慢老去，年华不再，双鬓染上白霜，唯一不变的，是那历久弥新的温柔眼神。
“……好。”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但祝福一个刀尖舔血的人长命百岁，其实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
赵佑的心口好似塞了一大团棉花，被挤得险些呼吸不畅，用力将人拥在怀中，徐徐低首，将一个吻落在她光滑整齐的发间。
“我定会长命百岁。”他温声道：“我活一日，就陪你一日。”
唐金玉缩在他的怀里，抓紧他腰间的衣服，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可以陪我吗？”二人拥了一会儿，唐金玉便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偷偷抬起一双潋滟杏眼，讨好直笑。
赵佑忍不住勾了嘴角，“要干嘛？”
京城西坊，木头市
“这个多少钱？”
唐金玉一个猛子蹿到街边的小摊边上，小脸上全是好奇和兴奋，栽进那一件件形状各异的小玩意里，看得不亦乐乎。
赵佑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绣着银杏叶的袍角随风轻摆，平添几分闲适。
他以往穿着素净，不苟言笑，纵使眉眼俊朗，也难免有一丝肃穆气质，叫人不敢直视。
而刚在马车上，唐金玉逼着他换了一顶玉冠，配着身上淡雅的浅紫色，徒然年轻了好些，正是好一个英武清贵的公子哥。市坊人流来往，已经有不少小姑娘偷看了。
“喜欢什么？”对于这些视线，赵佑置若罔闻，徐徐靠近唐金玉身边，俯身看去。
唐金玉从摊子摆放的一众物什中，抽出了一只兰花簪，簪身被刻作修长的枝叶，簪头一朵小小的垂笼兰花，木料颜色选得极深，压住了造型中带有的柔弱之气，变得秀气清雅，男女皆宜。
民间的匠人不比那些有名头的大簪坊，做工用料极尽精美奢靡。反而用量简单，有难得的淳朴气息，也是另一种风格。唐金玉拿簪子在头上比划着，扭头问赵佑。
“好看吗？”她娇俏地眨了眨眼。为了配赵佑今日的这一身淡紫，唐金玉专程选了一领淡鹅黄色百迭裙，裙角是与对方同样的银丝镂空银杏叶，头上只配两朵白玉雕成的梨花样珠花，花蕊是磨圆的澄色琥珀，与她明亮的杏眼遥遥呼应。
“好看。”赵佑心头绵软，“要带上么？我帮你。”
唐金玉眯眼一笑，摇摇头道：“今天不行。”
指了指头上那两朵白梨花，她难掩笑意，“要和你配呢，不能破坏了。”
赵佑一愣，他方才换发冠换得急，没有太过仔细看过上头的花纹，经人这么一暗示，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构图紧凑，线条柔美，确实是……一堆花型的纹路。
“你这小心思……”无奈一叹，赵佑抬手，轻轻点了点少女的鼻尖。
“你是不是想说，我这小心思，未免太多了？”唐金玉嘟起唇，往他指肚吹了口气，好似在驱赶。
“这回你猜错了。”赵佑漫不经心，声音微低，像是酝酿着什么。
“我是想说……”
他顿了顿，然后勾唇笑起来。唐金玉微微睁大眼，看着他笑得如沐春风，徐徐靠近自己，那温柔的嗓音化作微风，抚过耳边。
“你这小心思……未免太甜了些。”
“让我忍不住愈发心悦了。”
唐金玉心跳加快，感觉领口都快冒出热气，干涩地舔了舔嘴唇。
“我……”她猛地一低头，将手里的簪子塞进赵佑手里，飞快说道：“那这个送你！快付钱去！”
然后松开手，转身跑去下一个摊子。
赵佑站在原地，看着少女鹅黄色的裙摆宛如蝴蝶翻飞，近乎就是他此刻的心情。便随手撇下足量的碎银，抬脚追去。
“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