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眨了眨眼,一时无言。
坦白来说,若不是有梦境在前,她很难注意到赵佑。
她是尚书之女,祖父乃当朝一品大将,虽已告老,也仍享有一品侯的俸禄。祖母则是上任北海王的小女儿,仔细算来,还跟皇家有些血缘。
这般身份,莫说配赵佑这样毫无根基的三品武官,就算京城的侯门世子求娶,都要慢慢挑选出个喜欢的,她才肯嫁。
但是……现下来算,已经没有几年太平日子可过了。
荣欣郡主的一番话可谓对她掏心掏肺,把利弊都讲得十分明白,这一点唐金玉不可置否。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无论嫁给哪个,都逃不开几年后的动荡。而战乱之中,那还管什么门户之别,也根本没有一处花团锦簇可享受。
因而,唐金玉压根没想过,要考虑什么驻扎边城,远走他乡,日子过得苦不苦。
她已对父兄言明未来有变,若他们多加防范,京城肯定住不得,要四处奔波。若他们未能警惕,到时京城一烧,还是要逃出别处。
左右都是要远走的,便无所谓了。
唐金玉心想,其实自己还是有些亡徒心态的。
一察觉到未来飘渺,一切顾虑就都拘不住她,怎么高兴便怎么弄。不论是一眼瞧上了赵佑,几乎没花什么时间考虑,就把他划进成亲的人选里。还是完全不管礼法,想多见几回他,就立刻找借口跑去。
她是活了两世的,最在意不过的,一是唐府众人安危,二是万不能亏待了自己。
但这些却不能与荣欣郡主说。
见唐金玉半晌不出声,荣欣郡主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她是父王最疼宠的小女儿,在整个北海郡,所有人都是捧着她的,看似呼朋引伴,实则却没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不容易与唐金玉一见如故,她担心刚刚的话说得太过,会惹对方生气。
毕竟,古往今来,也是有无数女子因情郎跟家人反目的,更别提她一个认识没几个月的郡主。
“……我,我也就是担心。”荣欣郡主顿了顿,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也说不定,他会愿意进官署呢。”
不,不会的。不仅不会,他还很有可能在西北打仗。
唐金玉知道荣欣是害怕她不高兴,当即心里一软,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摇晃。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微微一笑,杏眼弯如勾月,她的笑发自真心。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若到时真的不合适,我把他抛掉便是。”
“你知道我的性子,真是不得不放下了,便不会为一个绝无可能的男子纠结太久的。”
荣欣郡主听完松了一口气,只要对方没生气便好。
“哎,那你给我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闹起来了?”
唐金玉从善如流,将刚刚的话题掀过,低声说起了那天的事。
“简直!简直!”听唐金玉说完,荣欣郡主咬牙切齿,大力一拍桌子!
“他韩祁是小时候欠打欠得厉害,长大才如此嚣张!”冷哼一声,她凤眼冷光如刀,“这种人,搁我北海郡,肯定是从小打到大!”
……还别说,确实。但凡皇帝能把韩祁好好管教两年,他都不可能做出当街动鞭子的事。
但这话唐金玉不太好应,只得低咳一声,给怒气冲冲的荣欣郡主倒了杯茶。
“……毕竟是这几年疼宠的小儿子,陛下那边罚了三殿下半年的俸禄,也算给了个交待。”
“这算什么交待?堵御史台的口都差些!”
唐金玉捏起一块栗子糕,眉眼间一分急躁都无,只是笑容有些嘲讽。
“为帝者,肯给个交代,已经是给我家面子了。”
徽沣帝绝对算得上是一代明君,在位期间减税轻徭,敦促农业,又放开市场,允许四方自由行商,教育方面开民智,鼓励臣民不分老少男女,皆可入官学读书。
但他到底是已经老了。不比年轻时那般气度宏大,哪怕被御史台的人指着鼻子骂,也能面不改色地点头应话。他更喜欢别人顺着他,喜欢听好话。
毕竟她这回没受伤,韩祁那边也肯定没说和她起过冲突。赵佑一个三品武官而已,徽沣帝肯给了一个态度,已经自觉很好了。
唐金玉面色平静,她七岁便得徽沣帝青睐,可自由出入后宫,对于这些年对方的变化,可谓清清楚楚。明面上能收拾韩祁的法子,也就是罚一点俸禄了。
荣欣郡主一皱眉。皇子跋扈,对大臣如此不客气,却因为皇帝,而逃过了该有的处置。搁在史书里,纵容皇族,不爱重臣子,是昏君的苗头啊。
北海郡高度的自治,就是建立在皇帝愿意放手的基础上。见微知著,未雨绸缪,凭徽沣帝如今的作风来看,可是有些麻烦了。
“说起来……”荣欣郡主轻声道:“……我来京城数月,还未见过太子。他是如何的性子?”
若是徽沣帝有朝一日看北海郡不顺眼,他们就要早做打算了。
唐金玉了然她的心思,老实说作为北海望的女儿,荣欣郡主对于政局的敏感实属正常。
“是个不错的人。”但唐家只忠于皇帝,太子如何好,也不值得他们押宝。
“脾气好着呢,字也写得好。”唐金玉见太子的次数不算少,小时候也会称对方一句太子哥哥,对方的性子她算是有些了解,这方面是能说的。
“依我看,陛下最喜欢的还是太子殿下。”
荣欣郡主抿唇,唐金玉寥寥几句,给了她不少信息。太子人不错,和皇帝关系也好。依情况来看,一是品行不错,二是不会被废,未来八成能顺利登基。
“原来如此。”努了努鼻子,心事一定,荣欣郡主的语气都变得懒散起来,眼里浮出几分调笑。
“不过真是奇了,那人受了伤,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这你也能沉住气?”
唐金玉端起茶盏,她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出门便总是带上自己的一套。
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握在手里,里面的茶水已然微凉。她缓缓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睫毛轻颤,笑容有些微妙。
“……我哪能忍下这个亏。现下沉住气,自然是为了更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