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观乃是京内达官贵人经常到访之地,故而观内摆设器皿多多少少用心布置过,住所和饭菜更是雇了专人负责,尤其是斋饭堪称一绝,不论是清粥小菜,亦或赤酱慢煮,都做得可圈可点。
不少人甚至专程到访白马观,只为了一顿清淡可口的斋饭。
唐老夫人年纪大了,饮食上颇为注意。平日里除却推不掉的宫宴,一般都在府里用精心配置过的饭菜。唯有这常年都来的白马观,是她在府外也能可以安心享用的饭菜。
因着小孙女在一旁殷殷切切的小眼神哀求,唐老夫人这一回也带上了半道加入进来的赵佑,邀他共进午食。
唐金玉算白马观观主的半个师侄,在整个门派里也是辈分颇高的。故而在饭斋有一间单独僻出来的地方,虽不是包厢,但也用半开放式的珠帘作为隔断,还算是个安静的地方。
赵佑老老实实地坐在祖孙二人对面,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言,坐得笔直。
他看着唐金玉双手灵巧而熟练,用热水将祖母用的碗碟筷子细细烫过,再把买好的点心一一拆开,端端正正地码在多要的碟子里,殷勤不已地给人一样样端过去。
也不是头一回接近唐金玉的长辈了,却在这一次感觉到了前有未有的压力。
赵佑心想,他先前曾与唐金玉的二舅聊了许久,却从头到尾都不太紧张。
一来是他晓得对方虽是唐金玉的长辈,但更多是像是个朋友,论地位估计也就比荣欣郡主之流要重些,却左右不了唐金玉的婚事。
二来对方行商多年,态度亲和,更是有意套话,他不需要多考虑什么,从头到尾如实相告便可。
可这一回,面前确实唐金玉的祖母,是真能左右她婚事的人。虽说态度也是和蔼可亲,却并不张口问询什么,每一句话更是透着客套与其自然流露出的疏离理智。和唐金玉一问一答倒是亲切随和,却也叫游离在气氛外的赵佑愈发沉默。
唐金玉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着急。
在祖母面前,二人是头一回见面,她总不好主动拉他们交谈。可她之所以努力找话这么久,就是盼着祖母能主动理一理赵佑,别叫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远处。
祖母……
她眼巴巴地看着老人家,做了一个有些夸张地委屈表情,又用眼角往桌对面的赵佑身上撇,无声哀求着。
祖母祖母,您快理一理他啊,他好可怜的……
女生果然是外向。
唐老夫人能不知道小孙女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之前有些吃味于她一心要找对方见面而已。眼下人也晾了许久,小孙女眼看也要着急,的确是差不多了。
“小赵啊,你怎么不吃呢?”
因着赵佑没有取字,唐老夫人就算想要亲切的称呼他,也着实琢磨了许久,最终选了一个颇为不熟练的叫法。脸色却是四平八稳的,仿佛本应如此称呼。一边将手边的碟子推了推。
“玉儿花钱大手大脚的,连累你替她拿了一路,莫要拘束,你也来试试这些。”
赵佑在被唐老夫人唤的一声就下意识坐得愈发挺直,他并不觉得饿,也担心用餐的仪态会不太好看,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张了张嘴打算拒绝。
可初一抬眼,就撞上了老人家温和的双目。
包容而温柔,好似将他看做了孩童一样,愿意悉心体谅。
唐老夫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拘束和拒绝之意,心中也有些好笑,便指了指对方面前的几样咸味的点心,笑道
“你看看玉儿买的这几样东西,一看就是为你挑选的,你也莫要辜负她的心思了。”
看着沉稳又妥当,偏偏在自己面前浑身拘谨。
看来是真的对玉儿上心了啊……
唐老夫人心头感叹。瞧瞧这拘谨克制的模样,和丈夫初登孟家大门时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顶天立地的儿郎,偏偏为了女娇娥,融铁化了霜。
赵佑一愣,还未说什么。就听唐金玉突然一阵猛咳,一双杏眼都咳出了水光,他几欲起身靠近,却又被她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再扫一眼面前的点心,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不爱甜食,她便小心挑选了咸点。在祖母面前不好与他亲近,却也依旧借着摆放的功夫,将尊卑好的东西抵在他手边。
只可惜他太过迟钝和紧张,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多谢老夫人挂念。”赵佑不在推辞,而是点头低声道谢。又转向唐金玉的方向,同样低着嗓音,眼底却流露出几分笑意。
“也多谢……唐小姐挂念。”
唐金玉小小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肯理他。
赵佑也不气馁,眼里的笑意愈发清晰。
唐老夫人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孩子甜甜蜜蜜的闹别扭,只觉自己实在是老了。
老得看着他们如此活泼,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啪!
“没规矩!下人们是没手吗!累得你亲自倒茶?”
珠帘外突然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随即是严厉的批评。
唐金玉眨了眨眼,她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当即站起身就往出跑,掀开了珠帘踮脚去望。
待看清了当事人,她满脸兴奋地转过头,张牙舞爪的无声喊着赵佑快来。
赵佑不明所以,得到了唐老夫人的眼神示意,才起身到了唐金玉身边,也不禁流露出惊讶。
“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月白裙衫的女子带着引人怜爱的娇弱哭腔,面对饭斋一众食客疑惑的目光,耸着肩膀无助道:“我,我只是想给贵人倒些茶水……”
另一水绿长裙的女子随即也为她开脱道:“姐姐只是手滑,祖母您就别气了嘛……”
瞧瞧瞧,又开始装可怜了是吧?
唐金玉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她眯眼细细看了看那边桌上的几个人,然后轻咦一声。
饭斋此刻正是鸦雀无声的时候,她这一声就尤为明显。索性她压根不在意,径直风度翩翩地踱步过去,笑吟吟道
“我还说为何窗外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是今儿个遇见您!”
她昂首挺胸的路过那俩矫揉作态的,停在了所谓的“贵人”面前。
削肩长颈,肤若有光,秀丽宛若神仙妃子,那眉眼气度,跟陛下常年宠爱的婉贵妃真是一个模样!
“婉姨姨,您怎么也来了啊?”
贵妃听经倒不是稀罕事,但王家这二位也凑上来的话,她就由不得一时技痒,也是掺乎一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