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外站着两个高挑身影。
一个高大健壮,小臂有力。着大红长衫,腰系金玉带,脸上抹得极白极亮,愈发突出那人一对浓密黝黑的剑眉,再配上一双神采奕奕的凤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是个唱戏的。
难怪嗓音高亢,甚至有金玉共振之感。唱戏之人皆是气息悠长,身姿轻盈之辈,这般嗓子倒不奇怪。
赵佑虽未听过几回戏,但在西北时,有不少戏班子都要从他眼前过一遭审核,对于戏角还算有些了解。
“我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要不要晚些再来?”
而另一人站得更靠前,先一步看见了包厢的内情,当即笑出一声,声音温润低沉,似乎极有礼数。赵佑循声看去,见来人身形修长,着一袭青袍,长发只有木簪松垮垮地绾着,眉眼清俊,气质儒雅,倒像个儒生。
“没事儿,进来吧。”
唐金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唤二人过来坐下。
“韩闵你注意点,脸上还画着妆呢,莫要把粉落进菜里。”
“哪会如此,我都吃了多少回了,您放心。”
唤作韩闵的红袍男子大咧咧地跨坐板凳,一双凤眼挑得宛若尖刀,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自己抹得铅白的额角。赵佑扫了一眼,似乎看见他发间勒紧的头带。
“你今日怎么上妆这么早?”唐金玉扫了眼包厢的沙漏,语气有些惊讶,“以往不是上台前一柱香才开始么?”
“害!您可别提了。”韩闵愁眉苦脸的一叹气,指了指身边落座的青袍男子,“他非要让小六子给我画,但担心画不好,就让我提前把脸贡献出来,给人练练手。”
他指了指自己,“上一回妆多伤皮子您又不是不知,还拿来给人练手,回头我满脸痘唱不了,您可别怪我。”
“行行行,都怪我。”青袍男子闻言无奈一笑,安抚道:“索性小六子画得挺好,不用卸了重画,不会伤你皮子的。”
唐金玉见状嘿嘿直笑,“青夏你别惯他,他以后给自己上妆不知画坏了多少回,怎么让别人试一次都不行?改明儿我也来练练手,好好折腾一下他的脸,看他还敢不敢抱怨!”
韩闵一噎,没成想既没拉到可怜,又把自己一张脸给预订出去了。干脆闭嘴不言,门口吃起菜。
“这位是……?”青夏见人吃瘪,和唐金玉相视一笑,余光扫到一旁沉默的英俊男子,想到自己一会儿想说的话,一时间有些迟疑。
“哦,这位啊。”唐金玉笑吟吟地指了指赵佑,“我心上人呀。”
“噗!”韩闵一口汤差点喷得满桌,手忙脚乱地乱抓东西来擦,他身上公家的戏服,脸上是刚画好的戏妆,哪个都不能弄坏。
青夏连惊讶都没空抒发,连忙转头过去,从怀里抽出锦帕,帮人擦掉下巴上的水滴。
脸上的妆花了大不了洗掉重画,这戏服万不能弄脏,已经没有第二件可以替换了。
“你啊……怎么老爱一惊一乍的。”青夏轻斥一声,手上依旧十分轻柔的为人擦拭着脸上的水渍,韩闵一眨眼,有些狡黠地笑了笑。
“不是还有你吗?”
赵佑在一旁略一挑眉。怎么说呢……这二位大概是没打算遮掩的,动作和眼神都相当亲昵,叫人一眼就能察觉出不同来。
他也曾带兵数万,整日见的都是一帮大男人,什么事儿没见过。面对桌对面的这两人,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
唐金玉则见怪不怪,不紧不慢地给赵佑夹了块没沾糖的糍粑,问道:“怎么?我不能有心上人?”
赵佑脸色平静,比这更动人心魄的宣言他都听过。这一句话而已,他能忍得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耳根已是微微发红。
“……没,不是。”韩闵咳了两声,左右看看,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场面,老老实实地继续吃饭。
青夏笑了笑,假装方才无事发生,十分客气道:“原来如此,那就恭喜小姐了。”
唐金玉也笑起来,还未说什么。就听门外又传来一声略带调侃的问话。
“什么叫恭喜了?我来听听。”
嘚……想让赵佑见的人凑到一起了。
“二舅怎么也来了?”唐金玉揉了揉额角,向赵佑歉意一笑。好好的吃个饭,还能来这么多人……早知道等吃完才见客了。
赵佑摇摇头,勾起嘴角安抚她,眼神十分柔和。
“我听说老钱那边出了事,就来看看。你今儿个怎么也在?不是被你娘关禁闭了吗?”
伴着声音传入,门口显出一个石青身影。四十上下,面白无须,身量清瘦笔挺,眉眼温朗。只是眉眼轮廓与唐金玉起码有三分相似,叫赵佑着实心中一愣。
果然是外甥像舅么……
唐金玉翻了个白眼,“那叫闭门养病,什么就关禁闭了。有外人呢,二舅你少说两句。”
她娘上头有两位兄长,一位是严肃却不失和蔼的大舅舅连云山,前阵子刚从川北道调回京城,原先任的是总兵,现领了禁军的首领。也就是上回因着唐金鸣的仕途,在唐府和她爹吵架的那位。
而另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家里明明有路子,却死都就是不肯入仕,偏要从商的二舅舅连云海。
虽说当朝并没有轻贱商人的风气,更有皇商尚公主的壮举,但说到底,这还是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
不当官而去从商,搁一般人,实在是难以理解。唐金玉问了他好多年,也没问出什么可信的理由。
但为了从商,年轻的二舅舅跟家里大吵一架,许多年都不曾回去过,近几年才缓和了关系。幸亏她娘是从不曾因这件事与兄长断绝来往的,所以经常到自己来玩。
唐金玉记得自己小时候,常见二舅舅来醉乡楼,透过楼内最高的那扇窗,眺望着太尉府的方向。
有爹娘而不能见,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实在太苦了。她于心不忍,想着不能让他孤家寡人的闷头赚钱,便常来寻人说话玩耍,想给他解解闷。故而多年相处下来,他二人的关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