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是被雨声吵醒的。
滴滴答答,喋喋不休的水滴砸落声传到她的耳边,唤回了神游在不知何处的意识。
她迷茫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角轮廓半亮半暗的窗口。
白色的月光落在树梢,勾勒出瘦劲的枝条走向。深秋里摇摇欲坠的叶片承载着不间断落下的水珠,颤巍巍的好似要彻底离开枝干。
雨声听起来安逸极了,眼前的场景也十分静谧。
如果身上别这么疼,就更好了。
唐金玉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王知瑶啊王知瑶,看我回去不收拾死你这丫头片子。
她在心中默默痛骂着造成她如今惨状的罪魁祸首,然后艰难的从躺着的姿势爬起来。
她回顾四周。
充做屋墙的陈旧木板散发着不太让人喜欢的气味,而面前刺眼的火堆是唯一的热源。比起家里的条件当然是差之甚远,但在屋外大雨倾盆的前提下,已经算相当不错的了。
唐金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好吧,基本上全身都是泥巴。裙摆毁了一半,幸亏里面穿了厚厚的马裤,不然很有可能就光着腿了。袖子也刮坏了一条,不过只是外衫,里面还有一层。
飞快地掀开衣服,她注意到自己的腹部和后腰尽是淤青,一只脚有脱臼的征兆,膝盖也蹭破了,手上和脸上全是剐蹭的小口子。
唐金玉想了想,大致还原出了自己掉落的过程。
被悬崖边横向长出的树木挡住,减缓了掉落本身的冲击,再加上着陆的地点是柔软的泥地,就叫她非常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
看来那座山还真是不高。
全头全尾的,没什么遗憾了。
唐金玉尝试着站立,虽然脚踝有钻心的疼痛,但好歹勉强可以行走。
她慢慢的挪动,扶住了屋子的大门,有些犹豫。
她在这里,说明肯定有人救了她。但她不确定救她的人有什么企图,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
唐金玉揉了揉眼睛,压下眼底的酸胀感,告诉自己不要慌。
突然,门动了一下。
只是非常轻微的幅度,随即就被唐金玉摁在门板上的手止住了。
有人回来了。
唐金玉的瞳孔剧烈收缩,胸口咚咚咚的跳动起来,她开始计划究竟用何种语调与来人套近乎。
她压根不认识山路,想回去,就需要对方的帮助。
唐金玉只迟疑了一会儿,就张了张嘴打算先发制人。
“……玉儿?”
然而,她所有的打算,都在屋外若有若无,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呼唤中土崩瓦解。
唐金玉的眼底在一瞬间涌上了热意。
“……玉儿?你醒了么?”
屋外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那个人的嗓音变得温柔而清晰。
“别害怕,我是赵佑。”
唐金玉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松开了抵住门的手,不知道屋外的人看见她是什么表情,更是没听见赵佑说了什么。
她只是捂着脸,蹲在地上,不断地流泪。
她感觉到熟悉的体温拥了过来,带着令人不适的湿润,却真实得令她止不住的哭泣。
“佑哥哥……”
唐金玉趴在赵佑的怀里,把脸贴紧对方沾了雨水的胸膛。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而长梦醒来,他就守在她的身边。
她已经忘了方才那些纷纷扰扰的前世今生,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赵佑。
赵佑小心翼翼地拥着不断哭泣的少女,抬起她的小脸,亲吻她紧皱的眉心和湿润的眼睛,感觉到自己一直悬空的心脏徐徐落定。
天知道他在眼睁睁看着少女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是如何的肝胆俱裂。他几乎无法思考,全凭直觉做事。
也万幸如此,他动作够快,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浑身是伤的唐金玉。
只要人还在就好。
唐金玉被赵佑抱起来,抱到靠近火堆的位置。然后看着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只穿一件略有潮湿的白衫,再一次紧紧拥住了她。
安稳的体温让她萌生深切的睡意。
“……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金玉迷迷糊糊地说道,伸出手指努力勾住对方的手指。
“赵将军,咱们成亲吧。”
在再度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最后的记忆是赵佑温柔的眼睛,和他低哑的声音。
“好。”
唐金玉睡得并不安稳。
也许是因为她睡前受到了太多的冲击,不论是另一个她,还是出现在眼前的赵佑,都令人心绪激荡,难以入眠。
她又做梦了。
而这一次并不是熟悉的火焰,而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一群人围在外室,穿着郎中的青衫,还有些挎着药箱,每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唉……已经走了……”
“孩子也是可怜……”
“听说才十六。”
“实在是,唉……”
唐金玉眨了眨眼,下意识望向了内室。
她的视线径直穿过了以做遮掩的屏风,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更瘦弱些,脸上带着死气的灰白。
那是金玉。她隐隐有这种想法。
接下来的梦陌生而又悲伤。
她看见她娘哭得几乎晕厥,她爹也是双目尽赤。她向来不假颜色的兄长脸色煞白,表情呆滞,仿佛压根没接受妹妹的离世。
这也许是她的一种未来。
唐金玉四下扫视起来。
赵佑呢?
如果这是她的未来,赵佑怎么会不在呢?
她穿过一个个吊唁的客人,一张张脸的辩识,却没有找到熟悉的面孔。
去找他!去找他!
唐金玉心里无声地呐喊。她无比笃定赵佑是她未来的一部分,如果她真的身死,赵佑怎么会不来吊唁?
唐府没有赵佑。
唐金玉掉头就往府外冲,那扇门似乎变得很遥远,但她极力的追着。
外门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她的意识骤然模糊。
天亮了。
唐金玉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心说自己这两天压根没安生过,全是惊险刺激的梦,睡得她更累了。
她困顿不已地爬起来,鼻尖轻动,嗅到了屋外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烟火味。
脚实在太疼,还是不挪地方了。唐金玉就近打开了半掩的窗扉,一眼就对上了心心念念的人影。
赵佑正半蹲在地上,正在用火烤着什么东西。眼神专注的好像在批阅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