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是头一回正面接触到穆王,虽然只是一些含糊不清的对话,但因着先前有些间接渊源,便多少有了些感触。
起初他对穆王的了解,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当初在西北军时,同僚间茶余饭后的闲聊。
当朝圣上一共有两任皇后,先皇后是圣上为皇子时的原配。只可惜天生体弱,当年产下皇子便落下病根,不久便去世了。而留下的那个孩子,正是如今的穆王。
由于生母已经不在,皇上又娶了新的皇后,还生下早早被立为储君的太子,穆王继承大统的可能微乎其微。
而他也索性没表现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一够年龄就投身军中,前些年一直掌管西南军,抗击南蛮各族。
直到这两年皇帝年纪愈发大了,为免被怀疑拥兵自重,便干净利落地交了兵权,回京城做个闲散王爷。
在外人眼里,穆王这两年完全是个深居浅出的形象,仿佛万事不理,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几乎不会在别处看见他。
但这样的一个人……
赵佑勾了勾嘴角。却会派亲信于深夜拜访赵府,还明言想要拉拢?
赵大人,我家王爷惜才,不忍您埋没于此。想着起码给您一个痛快话。
您战功赫赫,按理说补官一时应当颇为顺利。可您回京将近半年,上头可有任何消息?
是三皇子的门客建议他拉拢您,想在补官上卖您一个好。而太子那边既不想招您入麾下,又不想三皇子于您有恩,便把您补官的折子死死压在了吏部。
赵大人,我家王爷与您一样在军中做事,最能理解您的性子。太子与三皇子所争之事,实在不是为将者愿意掺和的。
但您这般一直压在官署也不是事儿。好刀当沥血磨砺,方能切石斩金。只要您愿意去西南军任职,我家王爷便愿意为您运作一番。
赵大人万不要急于拒绝,我家王爷最是宽仁的性子,可以多留些时间,让您再想想。
实在没什么可想的。
赵佑又把目光投向了唐家的马车,那车身上瑰丽的花纹无声舒展,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轻纱半遮半掩在其上,在某个瞬间更像是活过来一般。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不是花纹动了,是他的心思动了。
穆王府的人找他时,正好是他第二次从唐府回来的那夜,他半夜回府的事定然被对方知晓,因为担心会被查出夜潜唐府的事,他才没有再去过。
那时他从未想过同意。不论投身哪个人的麾下,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太子与韩祁的针锋相对,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批粮草来得实在。而他也从未想过去西南军。唐老太爷对他有恩,他日后只会回西北军,一直呆到呆不了的那一天。
唐金玉曾经问过他会不会回去,而他没说。因为当时他不知道会和她发展出点什么。
但现在来看……
赵佑又想起了方才的一家三口,那柔美又娇蛮的女子,虽让男人举止间透着为难,但看得出他们感情极好,此番也不过小打小闹。
如果他也想和唐金玉变成那般的一家,单凭现在的官职是不够的。
其实他多少知道一点自己补官之事的猫腻,只是前些日子不着急,想着把赵府好好收拾一顿再谋划。现下大多心思落到了那貌美异常的少女身上,更不想立刻补官出京,便一直没有管过。
要不要动一动手里的人脉……
赵佑垂下眼想到。其实穆王算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调任西南一事他不能接受。但对方刚刚言语间,似乎要在三皇子“殃及池鱼”的时候,出手保住他。这份情他是领的。
其中利弊好坏,还要细细谋划才是。
“佑哥哥!”
不知听到多少次的呼唤让赵佑猛地抬眼,少女正掀开了车厢窗帘,一双杏眼映着车厢里的灯光,璨璨宛若星火,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
赵佑迟疑了一阵,他知道唐金鸣也在车里,但见对方没有出声阻止,便径直走近。
“你没走啊?”少女趴在窗沿上,洁白似玉的手搭着浅色的木料,一个柔美有生机,一个规整而笔直,对比十分鲜明,令观者赏心悦目。
“有什么事?”
赵佑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微微昂着头,仰望着笑魇如花的唐金玉,温声开口。
嘿嘿一笑,唐金玉摸了摸下巴。赵佑注意到这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看上去娇俏又可爱。
“要不要捎你一段啊?”她问道:“我哥之前态度不好,我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
唐金鸣默默端坐在车厢里,听了妹妹没心没肺地扯谎,挪了挪位置,不想让自己暴露在赵佑视线里。
虽然已经听完了她喜欢上赵佑的全过程,且从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也算是动心得合情合理。但他还是不太想见赵佑。
“不必了。”赵佑摇了摇头,他仔细地观察着少女的眉眼,没有发觉一丝勉强。
看来他们谈得不错,起码不是什么再也不许与自己见面的话。
不必做梁上君子,也暂时不会走到非常艰难的那一步。
这让他心里紧绷的弦缓缓松下来,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道:“我要去木头市看看定好的木料,该修整府里各院的桌椅了。”
“啊!那我……”跟你一起去。
唐金玉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吧,她哥虽然不再排斥,但明显还没接受赵佑,她还是不要顶风作案了。
顶多以后叫人偷偷给他送一些自己画好的图纸纹样,让他有得参考。
“……我就先回去了。”她犹犹豫豫地说道:“你回去了记得换药啊,不许嫌麻烦。”
不然就叫连山来仔细问一问。她眼里透露着这样的威胁之意。
赵佑勾起嘴角,目光温柔得几乎化作一缕春风。即使心里非常清楚,万不该在唐金鸣面前流露出一丝的越矩,也还是忍不住温声回道。
“好,我记得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沉溺情爱的凡人,最是抵不过情难自抑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