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佑领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他不在家的时段,就比唐金玉认识他以来最忙的时候还要长。
一般来说,他寅时就要起身,在上朝前将准备上奏的折子笼统过上一遍,随后换上身轻便衣服,就去府中的空地上打一组拳,练一套枪,毕竟多年习武打拳的习惯也不能撂下。
天露鱼肚白时,前院马车就已经套好了。
他会在此之前简单沐浴,在不吵醒被窝里唐金玉的前提下,自己穿戴好繁琐的朝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天初亮时,他会抵达宫门前。
或与提前到的大舅子聊两句家常,或和兵部几位官员谈正在谋划中的政务,再或者藏在马车里,吃几口唐金玉给他备好的点心,来垫垫胃。
这些点心是经由小妻子精心挑选的,既不会干涩到需要配茶水,也不会湿润得过火,造成上朝时一些尴尬情况的出现。
同时配伍了诸多温热滋补的药膳方子,以求在他常年习惯性吃几口的基础上,见缝插针地养护五脏六腑。
虽说官署里的事比往日多了许多,但家里始终有个人随时操心着自己的感觉,比成婚前的孤家寡人,要好太多了。
通常赵佑上完朝是不会直接走人的,要拎着前一日备好的书本奏折去御书房。新的朝廷百废俱兴,他掌兵马、李襄掌政务、唐金鸣掌漕运,不仅是朝中三大支柱,更是小皇帝的师父。
因而上完朝,三人就会不约而同的往御书房走,一边处理手下的政务,一边轮流上阵,为小皇帝上课。
小皇帝出生在山河颠覆之前,立起于山河初定之后,可以说是一己之身,承载了天下所有人的希望。
这样的压力放在任何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毫无疑问都是非常残忍的。但他或许天生是做皇帝料,即使面对每日排满的课业学习,也能不吭一声的坚持下来。
赵佑几个大男人会赞他一句坚毅,而以唐金玉为首的几个女子,则或多或少会额外关心一二。
唐金玉自己就不必说,能送的小玩意小零嘴,所有她认为小孩儿该有的东西,源源不断往宫里运。
荣欣郡主如今成了凤阳公主,更是财大气粗,珍珠翡翠什么贵送什么。
安城郡主则温和一些,送的多是经文书本,还有通俗易懂的方志古籍,稍微为难之处,都悉心标上解释。
所以从小皇帝自己心里来说,比起被生母藏在宫中朝不保夕的日子,眼下这样充实安逸,被所有人密切注意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难熬的。
但是……
小皇帝短手短腿儿的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即使加了许多层坐垫,若想够到桌面,也需随时尽力挺直腰板才行。
他松开写了许久的笔杆,端端正正的架在砚台上,清了清嗓子,声音里还带着奶气的鼻音,软软的小脸上一派严肃。
“赵爱卿,今日,为何不见赵夫人?”
赵佑面色如常,丝毫不觉惊讶,放下手里的笔,向小皇帝一拱手。
“内子今日体有不适,恐御前失仪。”
小皇帝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又努力眨了眨眼,抿着嘴不由自主的嘟起了脸。
“……那、那赵夫人请大夫了吗?我、朕、朕可以派些太医。”
“多谢陛下惦念。”赵佑笑着推拒道:“内子不过小有不适,请太医未免过火,还望陛下安心。”
“可是……”
小皇帝张了张嘴,可看见赵佑始终平静的神色,最终彻底蔫巴下来,不甘心地晃了晃悬空的腿。
他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唯一一点奢求,就是那个说话好玩的赵夫人,能多一点,再多一点,经常来宫里陪他说说话。
那个赵夫人真是很好的人,特别像他私下从宫女太监口中问来的那种,对孩子十分疼爱的长姐和母亲。
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意,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还会做香甜的点心,说有趣的故事。这样的赵夫人,他每一次见到,都会觉得身上紧压的东西松动了一些。
可说好了每逢初一十五进宫,赵夫人老是身体不适……
小皇帝瘪了瘪嘴,又偷偷看了看一旁不为所动的其他两位老师,最终收敛了神色,重新抓起笔,端正身子重新写了起来。
唐金鸣慢腾腾地抬起眼,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妹夫,默不作声地勾起了嘴角。
这么大人了跟个七岁的孩子计较,看来是被唐金玉那鬼丫头传染了幼稚。
唐金玉每逢初一十五就不适?
他可清楚得很,昨儿个赵府还递了帖子请妻子去作客,说是女主人要办春日宴。
唐金玉哪有那么闲情逸致,想也知道这背后有人筹划,就为了不让某个小孩儿见到自己媳妇。
有够幼稚的。
赵佑察觉到大舅子的眼神,抬眼露出一个有些张扬的笑。
被发现了又如何?他就是不待见他的妻子跑去关心别人。既然费劲千辛万苦娶进了门,他都恨不得揣在怀里带着走。
再说,万一跟皇帝处久了,小孩儿一闹非叫妻子当乳母怎么办?前朝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他的妻还是小妇人呢,可没兴趣担这个名头。
李襄又写完了一本奏折,低头抽出下一本,对于御书房里的几番眼神交流,全程都当空气对待,一点都不打算掺和。
毕竟在场三个人都比他品级高。
不过他妻子比所有人的妻子品级都高,也算扯平了。
话说回来……今儿个出门前,凤阳说想吃东街的桂花软心酥,那东西难买的要死,他得抓紧手头的奏折了。
且让他们斗去,他可要早办完事早回府。
龙涎香的味道氤氲到每一丝空气中,大大小小一屋四个男人各怀心事,这样的日子,在未来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小皇帝成了大皇帝,唐家人自然退让,不再权倾朝野,赵府院子里的花开了又开,里面的女主子坐在那个只有她坐的下的小亭子里,笑眯眯地看着满院子的晚辈嬉闹谈天。
当那个不再年轻的威武男人缓步走来时,她露出了无比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