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早就知道了，别闹腾，回去给你细说。”
道完歉的唐金鸣浑身气势一松，懒洋洋地斜靠在车厢里的靠枕上。一双凤眼微微垂着，舒服得好似要睡过去。
不得不说，唐金玉这丫头在享受一道上颇具天赋。
将白色禽类的羽毛最底层，那轻盈柔软的绒毛细细收集起来，满满地塞进锦锻缝好的枕套里。再衬上一层纺织得极其绵密的棉花垫子。
而后用粗线呈网状穿缝整个靠枕，固定住里面的内芯，叫那些细绒不得堆积，始终均匀的分布在垫枕里。
这才做成了一个完好的小枕头。
其中用的绒毛，衬的棉垫，雇来穿缝内芯的绣娘，外罩的锦缎枕套，都是唐金玉一个个过了眼的。
花费无数心力，甚至为了成品没有异味，专门造了供来取绒的养禽场，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做齐一家人日常所用的所有靠枕坐垫。
而这东西在最开始时，是专门做出来给祖父垫腿的。
老爷子年轻时曾渡江作战，虽最后大获全胜，却让双腿落下了寒疾。一到阴雨天便肿胀难忍，严重时更是动弹不得，碰都不能碰。在旧伤复发，又没有软垫的日子里，只能一宿一宿地抬着腿，生生忍下疼痛。
他的妹妹虽然娇蛮，但对家人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一想到这样的她迟早会归了别家，他就气不顺。
“你这个枕头……”唐金鸣躺了一小会儿，索性闭起眼睛，“今年还做么？给你嫂子也做一套。按你车厢里的数量做。”
他的妻子才过门没两年，性子再谨慎不过，因着不肯留下骄奢的话柄，一直推拒家里专门给她准备的马车。一直到今年才受不住他反复的劝诫，松口愿意接受。
他兄妹俩是一样的性情，向来愿意尽己所能，给家人最好的。他的妻子在娘家都不曾独自拥有一辆马车，而到了自己这里，虽然极力克制，也能看出几分期待。
他也自然不会辜负对方的期待，这几个月来一直悉心布置，连暗格拉环的款式都仔细挑过，确保会合妻子的心意。
“啊？枕头？”唐金玉质问的气势被唐金鸣懒散的态度一冲，顿时失去了原有的强硬。她眨了眨眼，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注意力随即跟着偏移。
“嫂子愿意要马车啦？”
“恩。”全靠我劝的。
唐金鸣暗含得意地撇去一眼。
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唐金玉的杏眼亮得仿佛落下星子。
“交给我，都交给我。今年收来的细绒，我都先紧着嫂子的份额做。”
唐金鸣满意地点了点头，假意推拒道：“也不能全给她做，毕竟我们都是小辈，先紧着祖父母那边吧。”
凭你那护妻的性子，要是没给嫂子做齐全套，你怕是要抢我车里的。
唐金玉轻哼一声，完全不把这客套话当回事。性致勃勃地扳着手指，盘算起库里还有哪些布匹，适合裁做枕套。
“我记得有匹湛金缠枝纹的，适合做垫腰的圆枕。还有丁香色的满地金，做小方枕是最合适的。”
“铺车厢的毯子你准备了吗？我那儿有张白兔裘的，拼得一丝线头都没有，整张毛毯浑然一体，漂亮得很嘞！”
“还有还有……”
唐金鸣眉梢轻挑，却始终没有睁眼。
“……玉儿，这句话我只问你一次。”
他的妹妹是如此好的女子，生而聪慧，性情开朗，体谅家人，又生得美貌，若是因着他一味抗拒而错失姻缘，实在是不妥。
即使对于把赵佑当妹夫这一点，他其实不太高兴。
缓缓地睁开眼，唐金玉一双总是状似含情的凤眼里浮起薄雾，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不是喜欢赵佑？”
清冷的嗓音在车厢内回荡，尾音轻颤徐徐落下。
唐金玉舔了舔嘴唇，无辜地眨巴起眼睛。
“恩……喜欢啊。”
虽然没有沟通过，但唐金玉事实上怀揣着和赵佑一样的担忧，她和对方的关系一朝曝光，难免会遭到家里人的反对。但一旦亲口承认，反而心里有种莫名的平静。
“我……也知道你可能不太满意他。”嘿嘿一笑，唐金玉用手指勾住鬓角垂落的发丝，一圈一圈地绕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害羞。
“他当然岁数稍微……”
“稍微？”
唐金鸣重复了一遍，抬眼瞪她。
“……好吧，大我挺多。”唐金玉垮下肩膀，泄气地嘟起嘴，“但他看着不老啊。”
“我看着也不老。”
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唐金鸣皱起眉，“岁数合不合适是爹娘考虑的。我要确定的是……”
他深深看见唐金玉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话本里的将军？”
唐金玉一愣，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个。
说实话她除了头一回见赵佑时，会把对方往话本里的将军上套。之后都是往梦里驻守西北的“赵将军”上放。而自从韦府之后，赵佑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愈发鲜明，也就再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是她好脾气的佑哥哥，会耐心听她胡说八道，会在无奈时轻戳她的额头，会无时无刻安稳地护住她。
明明是十足稳重的人，却肯为了她做一回登徒子，半夜潜进唐府，给她偷偷带来零嘴。
不论是话本里的将军，还是梦里的“赵将军”，都不是她的佑哥哥。
“哥……”唐金玉抿着嘴笑起来，脸上显出一对又娇又乖的小酒窝，杏眼里藏着三月最明媚的那抹春光。
“我是喜欢他的啊。”
害羞地轻轻咬住嘴角，她浑圆的眼睛眨啊眨的。
“虽然话本里的将军我很喜欢。”
“但他们不是赵大人啊。”
唐金鸣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双狭长的凤眼变得宛若枣核，也有了几分唐金玉杏眼的韵味。
面前的少女娇美如花，笑容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羞涩与悸动。
不，也不是……这般神情他其实以前见过。就在他准备去提亲的前夕，他堵住尚不知情的妻子，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时候。
女子最美的时刻，无疑是那一低头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