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火光明亮而温暖，火舌一遍遍地搅和进夜里寒冷的空气中。唐金玉揉了揉眼睛，蜷缩在赵佑的怀里，手臂缠绕着对方的脖颈，手心贴紧了透着不正常热度的皮肤。
不知是内伤拖得太久，还是心里的惦念猛地松懈下来，赵佑被唐金玉搀扶回小屋之后，就开始发起了热。
唐金玉自己就是学医的，本来的初衷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帮上些忙，可如今真到了咽下的情况，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手足无措。
她需要优质的药材和金针才能救人，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她什么都做不了。
“你别睡，你看看我。”
唐金玉能感觉到手下的温度愈发滚烫，她唯一的方式就是尽可能的不要叫赵佑睡着。
她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体情况，唯有人保持清醒，才能自己主动反馈。
赵佑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他自知状态不对劲，更放不下怀中的少女，便一直坚持着不睡过去。
即使他的眼睛已经找不到焦点，向来幽深的眸底蒙上一层飘渺的雾气。
唐金玉几乎和他贴着脸说话，唇齿的距离极其微妙，却并不显得暧昧。
他们彼此依靠。
“你说我方才厉不厉害啊？”唐金玉用一种不会惊扰到赵佑的音量问道。
“唔……”赵佑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勾起一个笑，“……是啊，很厉害。”
他感觉自己现在头晕眼花，但幸好的是唐金玉离得极近，让他可以看见她清凌凌的杏眼。好似一潭泛着潋滟清波的湖水，叫人见之清醒。
“……你的箭术，是唐老太爷教的？”
唐金玉弯了弯眼睛，咧开嘴有些得意，“对啊，我可不是女娇娥哦。我六岁时，祖父就亲自带我开了弓。”
“祖父说我若非女郎，从军起码就是个神箭手。”
“那苦么？你练的时候会不会哭？”
赵佑似有愉悦的微眯双眼，想象着面容更加稚嫩的少女，手持一把比她大了很多的长弓，目光坚毅而明亮，挺着小身板用力开弓。
真是有些可爱……
“哭倒是没有。”唐金玉努了努鼻子，“就是我哥老说我放的箭是冒碰上的，其实压根就不准，给我气坏了。”
“你们两兄妹真是……”赵佑笑着叹气，“感情真好。”
“他只要少气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唐金玉悄悄翻了个白眼，轻轻用鼻尖蹭了蹭赵佑高挺的鼻梁。
“我们的感情也很好的，你不要出事，说好要陪我的。”
这种高烧的状态隐患无穷，唐金玉根本无法预测赵佑这样烧下去，究竟会不会留下病根。
“恩……”赵佑含糊地回应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唐金玉注意到他的呼吸节奏渐渐和缓，眨眼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玉儿，你在哪儿！”就在她以为赵佑已经要睡着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抬了一下头，目光也有一瞬间的凝聚，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态。
“我在这儿，我没事。”唐金玉下意识回道，直直的对上了赵佑的视线，清醒和混乱在那双眼中同时出现。
“那就好……那就好……”
得到了回应的赵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阖上眼，彻底沉睡过去。
心口被酸胀感盈满，唐金玉的眼眶滚烫而湿润。
她知道赵佑已经烧糊涂了。他已经忘了自己被他救下，也忘了方才经历的一场争斗，更忘了自己内伤严重。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在找她。
唐金玉小心翼翼地缩进赵佑的怀里，严严实实地拉好裹在他二人身上的衣袍，将额头贴在对方的颈窝里，打算就这样无言的度过一个清醒的夜晚。
她不放心赵佑，要时刻看着他才行。
赵佑自打成年就很少做梦了。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幼时伤痛欲绝的事虽从未忘记，却也再回想不起当时的感情。他更愿意梦见一些值得怀念的事，譬如少女澄澈的眼。
可他这一次却非常罕见的梦到了过去。
双亲尚在的安逸仿佛还在昨日，可眼前的赵府已经是无言而苍白。
灵堂上悬挂的白布条垂落下，形成一个状似微笑的弧度。
很熟悉的弧度，跟那些想要借照顾自己，进而谋求赵府地契的人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孩子，愿意跟我走吗？”
赵佑听见一声呼唤。他扭头看去，大门外逆光屹立着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
是父亲生前的长官，过去也曾见过几面的唐家人。
“孩子，跟我走吧。”
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一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当家人对他施以援手，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在唐家的生活是枯燥而重复的。他麻木的念书和习武，在那间唐家给他准备的，比自家屋子大了许多倍的别院里溜达，偶尔可以偷听到下人们的议论。
不过很少有关于他的，大都是另外的人。
唐家金字辈行二的姑娘。
活泼，好动，聪慧，亲切。
再到后来的可怜，心疼，束手无策。
他一日日的听着，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了那个孩子的模样，也徒生一股亲切感。
好像得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后来他离开了唐府，那个孩子的模样却从未淡去，反而愈发的清晰起来。
十几岁的孩子会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青色的长褂？还是鹅黄的襦裙？
谁也不知道，赵佑在心里偷偷藏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
既不能算是爱慕，毕竟那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也不能算是亲情，毕竟他们连接触都不曾发生。
只能说是一份惦念。
象征着赵佑求而不得的过去，也略微弥补了他独行世间的寂寞。
他对唐金玉，当真是抱有着经年的妄想。却在他重新返回京城之后，意外的一朝得偿所愿。
简直比他料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美好。
“玉儿……”
赵佑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唤起了一声。唐金玉从他怀里抬起头，温柔地勾起了嘴角，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回应道
“我在。”
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唐金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非常轻的，扬着脸，亲了一下赵佑的嘴角。
她答不出究竟为何会喜欢赵佑，只知道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和家人一样的感觉。
久处不厌，闲谈不烦，经年流转，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