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自己没注意过吗？您有南方骨嘞。”唐金玉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指出一道竖向的线条。
“但凡这一处骨骼鼓起，祖上便大概率居于南方。民间以此作为南人的标准，称作南方骨。”
“当然，这个不是绝对的，不过总体来说，概率会比较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所以会问您是不是江南人士，其实更主要靠您的用词习惯。
“我平日看多了各地的话本杂记，也多少熟悉各地的用词习惯。像小娘子这般称呼……北边的人是不说的。”
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唐金玉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眼角风往赵佑脸上撇，一字一顿道：“只有江南人士……亦或，与江南人士接触比较多的人，才会用到这种称呼。”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叫她一声小娘子。不是中了药，而是跟别人聊过这类话题，情不自禁的学来了。
赵佑一下就听出了唐金玉话里的意思，不由尴尬地握拳挡住口鼻，低低地咳一声。
像他们这种军队出来的粗糙男人，平日里能聊起来的事，除却军务，就是酒和女人。虽说他一向不爱参与，但最近到底是因感情初定，而心绪接连浮动，便忍不住参与了两回，夹杂着些许荤话的闲聊。
去找唐金玉的那日白天，他和钱林二人才聊过一次。
他倒没提过自己心动的人究竟是谁，但难免透露出一些他们之间相处的事。
这种被人当做谈资的感觉，实在会令人不太舒服，更别提唐金玉一个格外需要注意名声的姑娘家。赵佑当时没细想，现在反应过来自己做得相当不对，一时间十分歉意地向唐金玉低首。
唐金玉看懂了他的意思，却笑起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出身富贵，又是家里独一份的娇宠，平日爱闹爱玩，不知被人在背后议论过多少事，多冒犯的揣测她都听见过。赵佑打心里对她又没有恶意，说了就说了罢，实在不需要生什么气。
“等等！你们！”钱荪见这一男一女当着自己的面弄些眉眼官司，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老大！”
他向赵佑拼命挤眉弄眼，含含糊糊道：“这……便是那位京城的小娘子？”
恩？
唐金玉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还有不是京城的小娘子吗？”
“嘿嘿，那可就……哎哟！”
“你闭嘴吧！”林观山见势不对，为了不让自己这多年的好兄弟把自己活活作死，赶紧一巴掌削上钱荪的后脑，打断他的话，再向唐金玉连连摆手。
“他脑子不清楚，说的都是胡话。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娘子。我们老大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你尽管放心。”
“谁说我满嘴胡话？唐二娘子，这我可就要跟你好好说说了！”
钱荪被林观山的那一下打得险些咬断舌头，捂着后脑呲牙咧嘴，仍不死心道：“你瞧着我老大挺正经一人吧？其实这逼……”
“……哪个逼？”赵佑听了半天，终于冷声开口，眼里暗含警告。
当着他的面，搬弄一些不堪细纠的是非，他并不是十分在意。但在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姑娘面前，说话用词务必要文雅些。
只可惜钱荪没那么机灵的脑子，一见赵佑出声，立刻改口道：“我……我这个逼，是我是我。”
这熊一般的憨货，到底是怎么成了他的副手？
赵佑扶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看向林观山，发现了对方心里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我给你说啊，我老大这人模样好，在西北军的时候就有好多……哎！哎哎！”
趁着钱荪向唐金玉传播那点烂肚膛的八卦，林观山和赵佑对视一眼，飞快起身绕到钱荪身侧，一人一边抓起他肩头的衣服，生生将人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干嘛呢！干嘛呢！”
赵佑和林观山两个成年男子，又是常年习武之人，拎起一个不设防的钱荪还是十分容易的。只见他们一边使力将人往屋外拖，一边是赵佑扯了扯嘴角，道
“出去喝酒，记我账上，天不黑不许回来。”
“我不喝酒！我要给唐二娘子说事儿呢！”
钱荪不死心地拼命蹬腿！
“老钱你少说两句吧，还要不要命了？”
林观山死死攥着好兄弟的衣服，仿佛要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老大！”
“哎！我裤子！”
“林观山！撒手！撒手！我裤子要掉了！”
钱荪还在大喊。
“闭嘴！”赵佑忍无可忍的低吼道。
唐金玉坐在中堂，眼瞧着那三个大男人十分幼稚的一路骂着一路走远。捂着嘴努力忍了半晌，终于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真好啊……和他们在一起的赵将军，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失去了以往在他身上摆脱不得的古板和克制，那自军中染上的粗犷和匪气，在与同袍的相处中被解放出来，利落地冲刷掉了他在京城被人处处压制，而产生的颓气。
唐金玉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这才是赵佑该有的模样。
赵佑拥有面对权贵的能力，不论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亦或态度尖锐的唐金鸣，他都能稳妥的接下来，在紧要档口，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但是，他到底是战场出身的将军。唯有军队，边城，铁戈，能解放他骨子里的桀骜性情。
他内敛，稳重，克制。
也果敢，粗犷，豪爽。
这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喜欢她的人。
午后的光线实在好极了，堂外的景观明亮得她忍不住眯起双眼。
她看见不远处正走来一个身影。
厚实如山岳的胸膛，挺拔似苍松的肩背，还有柔韧性感的腰腹，紧紧裹在黑色马裤里的有力长腿。无一处不散发着令人心颤的魅力。
唐金玉固执地看着他，看着他自光亮中走来，身量高大又可靠，看着他走进堂屋里，眉眼仿佛收藏着一整条暖意融融的春江水，正随着目光流向她。
真好啊……她想永远独占他的柔情。
“你回来啦？”唐金玉笑起来，然后伸出了双臂，“将军，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