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金玉半嘲笑半指点的支配下,酥馅战战兢兢地选好了三支簪子,两对珠花。
唐金玉看过后,虽觉得都不大完美,但好歹是能入眼的,便点了头。又对着摊主胡搅蛮缠了好一阵子,逼着对方无奈至极的多饶了一对耳饰,还拿了一块淡粉色的棉布,仔细的全部包裹好,才转手递给酥馅,叫他回去小心保管。
“其实我不太赞同你们把钱都花在这个上。”唐金玉站在街角,指了指酥馅怀里微鼓的一包,语重心长道:“好不容易有了些积蓄,应当买些大家都能用东西才对。”
再不济也该存起来,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能立刻送去医馆。
酥馅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一副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我就是想这么干的表情。
“好吧……”唐金玉见状,心头一软,长叹一口气道:“我到底不是你们,对你们想做的事,我只提出一些建议。但不强求你们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东西也买了,快回去吧。”拍了拍酥馅削薄却隐隐藏着一层肌肉的肩膀,她释然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吃得不错,都长肉了。”
酥馅咧开嘴笑起来,这时候他心满意足,神情十分轻松,脸上甚至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哎!都多亏了您!”
“你们自己努力活,跟我没什么关系。”
唐金玉摆摆手,似乎不愿听这个。
“回去吧,你们都要好好的。”
眼看着那小乞丐用力点点头,抱好怀里的一团,转身撒腿跑过街角。另一边似乎藏着些人,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响起来一连串的起哄声。
大概是听闻酥馅被自己扣了,其他人都偷偷跑过来打探情况吧。
唐金玉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角墙边有些走神。直到身边传了一声低笑,才扭脸过去。
“你干嘛?笑什么笑。”
赵佑垂眸看她,嘴角还有未收起的笑意,歪头认真思考了几息,才道:“我以为你买东西不太在意价钱。”
她是千金之家的闺秀,按理说只要高坐闺阁,享受下人们呈上来的绫罗珍奇就好。人间疾苦险恶,都与她无关。
赵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生而富贵,长在锦绣,才能养出唐金玉这般无忧又活泼的性子。他倾慕她的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如此。
但事实上,她不仅识得金银绸缎,也会挑选街边的小首饰,甚至能用自己一张甜嘴哄得摊主大笑不已,砍下尽量多的价格。
唐金玉瘪了瘪嘴,眼珠轱辘直转,一时间没有搭话。
……这该怎么说呢,自己这一世在家里当然是挥金如土,但日子过了久,竟还有些怀念以前精打细算的时候,便偶尔会来木头市练练手。
“你以为我不懂五谷,不识金银吗?”虽说不能直言,但这并不妨碍唐金玉借机夸耀自己,她向赵佑挤了挤眼睛,狡黠道:“我舅舅可是木头市的股东,这些小摊贩一季交多少租子,赚多少利润,我都一清二楚。倒着推一下,就知道他们的东西成本几何了。”
所以砍起价来又狠又准,刚好能卡在摊主同意的底线上。
“比如啊……”唐金玉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方才买过的那一家,小小的摊子前已经聚集起了新的顾客。
“就街边这些小毯子来说,除非生意特别不好,不然价格不会过高或过低。但凡生意不错的,都走得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因此逛这些摊子,哪家人多,就去哪家买,总不会出错,砍价砍一半就是极限了。”
“而那样的——”她的指尖换一个方向,指向更远处玲珑精致的楼阁,“那种店租子收得高,首饰的价格除了受成本影响,也会分摊租子的钱,再加上客人不多,标价就格外虚高。砍价要狠狠地砍,砍掉一半再打六折,能往下砍就继续砍!”
说起这些从小观察到大的小经验,唐金玉头头是道,小表情很是得意。
赵佑敬佩地拱了拱手,虚心称赞道:“原来其中有这么多门道,果然厉害。”
唐金玉骄傲的一仰头,“还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来问我吧。”
“还真有一个……”赵佑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
“恩?”唐金玉眨了下眼,她其实没想到对方真有话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给他们添一些钱。”赵佑温声道:“毕竟他们的心意难得可贵。”
他以为像她这般,会暗中资助战死将士亲属的姑娘,也会对这样一群孩子心软。
唐金玉摸了摸下巴,诚实道:“我可以给他们钱,甚至可以替他们买一根最昂贵的簪子。”
唐家对待她和兄长一向松泛,每月没有固定月例,需要的时候就去账房支钱,花多花少都没人管。一根簪子的钱,压根不会有人过问。
“但是……”,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羊脂玉的梨花珠花,又给赵佑看自己手腕上成对的梨花缠枝翡翠跳脱,道:“有了个昂贵簪子之后呢?为了配它,衣服头饰妆容,哪个都不能少吧?不然虎头蛇尾的,多滑稽啊。”
“他们辛苦干上一个月,都不太能买得起配十两簪子的衣服。但我知道这群死脑筋,肯定会冲着给画姐儿凑齐一整套,而拼命努力。”
“买了簪子,就要买配套的衣服,绣鞋,耳饰,妆花,手镯。”唐金玉的眼神难得理智到近乎冷漠,“他们一群人不知道攒了多久,才凑出来三两。若是日后还买其他东西,迟早会耗死他们的。”
“与其开了这个头,叫他们为了一份远超出能力的富贵体面,而不断拼命工作。”
“……不如叫他们,在能力不足之前,永远别接触到这些东西。”
赵佑一愣,他到底没有深入接触过小乞丐,对他们的心态不甚了解。但听唐金玉这么一说,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