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你也会回西北军吗？
这个问题让赵佑心里升起一丝熟悉。
在那个关系还十分生疏的午后，有个少女带着悲悯天人的神情，也如此问过他。他当时觉得交浅言深，便含糊地推辞着，只说总要有人去。
至于现在，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怎么会没有你？”
唐金玉愣了一下，遮掩似的舔了舔嘴唇，打算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可赵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敷衍和躲闪之意，便又问了一遍
“为何你不在？”
“你不在，我又在何处？”
他生得端方英朗，眉眼轮廓深邃，眼窝酿着一弯浅浅的阴影，黝黑的瞳孔光泽温润，带着认真的打量意味，但丝毫不叫人觉得冒犯，反而像是真的在询问一个难题的答案。
向来是如此不设防的，认真对待唐金玉每一句或真或假的话。
认真得叫人不忍拒绝。
唐金玉摸了摸鼻子。
“……假设嘛，假设我不在。”
赵佑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几乎以为对方知道了什么，打算下一刻就要跳脚跑走，将事情掩盖过去。而赵佑才极轻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会。”
他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少女微凉的脸颊，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将温度缓慢地传过去，沉声道：“你不会不在。”
唐金玉眨了眨眼，莫名笑起来，问道：“好吧，那我换一种问法，我不论在哪里，是什么身份，你都会回西北军吗？”
“为何要做如此假设？”
赵佑皱了下眉，语气有些发紧，“你此刻就在我眼前。”
眼前所见，即为不可动摇的真实。
唐金玉努了努鼻子，“所以……你干嘛要说自己没用。”
“你觉得，我一定会在这里，而我哥就有可能弃文从武？”
见赵佑似乎被这回马一枪问得噎住，唐金玉扬了下眉梢，从暖洋洋的披风里伸出一只暖得粉润的小手，轻轻戳了一下对方的胸口，带着莫名的教训意味。
“我此刻就在这里，而你此刻就是先锋，我哥做不了将军，你也去不了别处。”
面容清丽的少女微微一笑，仅仅是一个季节过去，她的眉眼似乎长开了许多，稚气被愈发清晰的平和之气覆盖，睫毛迎着冬日的光线几乎透明，凸显出愈发黑亮的瞳孔，好像两颗水汪汪的黑曜石，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心生安宁。
“别因为已经发生的事而心生迟疑，赵将军，就如我在这里一般，你的命运早就改不了了。”
赵佑心生一阵古怪。
又来了，唐金玉身上莫名的隔阂感。仿佛一直都在眼前发生过一般，她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而唐金玉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道：“等战事平了，我哪天心情好，就告诉你个秘密吧。”
赵佑好笑地叹了口气，“你这条件未免太多了，我恐怕是很难听到你的秘密了。”
唐金玉很得意地勾起嘴角，“有个念想嘛，给你点动力。”
“哪有你这样的念想，真不是空口说白话吗？”赵佑无奈道。
理直气壮的一抬下巴，“说不定呢，你也知道，女人就是善变的，尤其我还年纪小，小人和女子都难养，而我双倍难养。”
“……这种事别太得意，叫你哥听见又要骂。”
唐金玉目露威胁地盯了一眼他。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地和我都不说漏，我就要看看我哥是从哪儿知道。”
赵佑笑起来，假装无事发生，生硬地转移话题。
“前面有个酒楼，看样子人挺多，去吗？”
“好啊，我正好饿了。”唐金玉也展露笑容，以一种极为做作的腔调地回道。
然后噗嗤一声自己率先笑起来。
“不跟你玩了，你这人玩不起。”
她只笑了一声，便立刻重整表情，装出满脸怒意，抬高声音倒打一耙，扭头就往前方跑去。
赵佑瞧着她好像一只雪白的兔子，哒哒跑在街上，背影都写着勃勃生机，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起来。
明明与破败的街道格格不入，但谁也不能否认，她就在这里。
就算他帮不上忙，眼下无所事事也无所谓，就如同唐金玉在他眼前一样，一切种种，各司其职，或许在过去就早已有了定数。
自己这些天，似乎光顾着庸人自扰了。
“别跑太快，当心摔了！”
最终，赵佑喊了一声，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六日后
“二哥！二哥！你又跑哪儿去了！”
唐金玉一大清早就急匆匆地满院子喊人，跑过陆陆续续到岗工作的诸位官员，笑容爽朗，衣角带香，明亮得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配上她身后那一大群快步跟随的管家，就更像一位天真浪漫，受尽娇宠，带着一众下人溜出来玩耍的高门小姐了。
“嘿，唐总管今个儿又闹什么呢？”
一位整理文书的年轻官员放下系好手里的一叠公文，拿搁胳膊肘撞了撞同桌一起办公的同僚，语气很是随意。
他是唐家的旧部之一，之前在京城就和唐家兄妹见过，这几日下来，唐金玉一直在官署梳理内务，时常露面找人问话，他算是单方面混了个熟人。
“少胡咧咧，当心军师找你麻烦。”
而与他同桌这一位却是西南军内的官员，这几日被临时调来的而已，虽说这些天官署被唐金玉梳理得气氛轻松了不少，唐金鸣也不再到外堂怼着某个人的脸骂了，但也依旧不敢触了霉头，说这位妹妹的闲话。
“切，就随便问问罢了，你干嘛这么胆小。”
年轻官员撇了撇嘴，撑着下巴去看唐金玉消失在门口的裙角，脸上有些憧憬。
“我猜着啊，唐总管又是找赵将军开小灶去了。”
以前没机会见识，这两天他才知道，这位唐姑娘啊挂着个总管的名头，还真是贤内助，做得那些个什么打边炉什么焖烧肉，都香得不得了。
还一点不给众人分，大大方方说了专供养伤的赵将军。
本来或许有人说闲话的事，经由她这一大方的承认，反而让人不觉得有什么暧昧阴私，只剩下羡慕而已。
“瞧你那馋嘴模样。”
一旁的同僚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人家明明是出去独当一面的，您也能快些干正事吗？我这一叠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