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还从未想过,唐金玉会在意这些事。
毕竟在他面前,对方永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凡人说话要干嘛?”的态度,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嚣张。
可她偏偏很在意自己的客套之词,只因为担心流言蜚语,会坏了她在赵家人心目中的好形象。
“伯父伯母很喜欢你,你没感觉出来?”
赵佑的心已经被少女别扭又委屈的表情捂得好似一团融化的冰,胸口又酸又软,甚至顾不上在随时有可能遇见熟人的街上,就上前两步将唐金玉的小手握进了掌心。
“爱屋及乌,那是他们喜欢你呀。”唐金玉没好气的一翻眼睛,“我用头发丝都能想到,他们一看见我,就会担忧我是不是不好伺候,你娶我是不是被迫的。”
赵佑眼里的笑意更清晰了,“那倒是,昨夜伯母悄悄跟我提过两句。”
唐金玉瘪着嘴瞪他,脸上写着“看吧,我没猜错吧”。
“不过……我觉得并不重要。”
赵佑捏了捏少女柔若无骨的手心,他时常觉得不可思议,这般娇贵的姑娘怎么就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叫他逃不掉,舍不得,忍不住,只恨不能揣进心窝里藏着宠着。
“是我想娶你,又不是他们。”赵佑目光柔和,走在唐金玉斜后方,几乎将人完整地笼罩在身影下。
“虽说你的确有些骄奢,淘气,爱耍小机灵……”
“好啊,你们这些男人,让姑娘家一颗芳心沦落,就开始嫌弃了是不是?”
唐金玉恨恨瞪他。
赵佑勾了下嘴唇,明明没靠近,却好似用羽毛在唐金玉心口挠了一下。
他说:“我乐意娶你。”
门不当户不对,身份地位是天壤之别,但他就是乐意娶唐金玉。他最乐意娶的人就是她,再麻烦也娶。
唐金玉的脸红了。
“说起来……”赵佑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可怜,“我的缺点很多……没什么权势,父母也早逝,嘴也笨……”
他实在是照着唐金玉心尖的模样长的,抬眼看人时眉目冷峻,气势沉着,黑眸不透半分情绪。
可如此居高临下地注视唐金玉时,愈发突出的浓密睫毛微微一颤,眉眼带出两分落寞和自卑,声音都放轻了,好像说出什么极忌惮的话。
可怜得好似一只失了主的大狗。
他在自己面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谁说的!”唐金玉心疼得不行,见不得她的赵将军委屈,反手握住对方温厚的手掌,用力捏了捏,想叫他别难过。
“你这顶多算是美玉微瑕,底子好着呢!我就喜欢你!”
“那你还嫁我吗?”赵佑问道。
“嫁!”唐金玉用力点头。
然后看见赵佑笑意快要溢出来的眼睛,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去了。
气没生成,还被骗了一句要嫁人。
唐金玉气得跳脚,抽手就跑。
“我要和你决裂一柱香!”
赵宅大院
“还生气呢?”
赵佑好笑地跟在唐金玉身旁,伸手想揉她的发髻,被人用力拍开。
“我烦死你了,快走远点。”唐金玉没好气道,连想要在赵家人面前做个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的心思,都抛在了脑后。
“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走开走开,谁认识你。”
“你……”
赵家二位舅辈和赵春花看了一路小年轻吵架,实在是无奈极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气氛,赵佑敏锐的一抬眼。
“三舅四舅小舅!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救我爹!”
一个面容憨厚的半大小子连滚带爬地跑进家门,带着浓重的哭腔喊道。
“二娃?你爹怎么了?”赵家老三吓了一跳,认出了大哥家的次子,连忙将孩子扶住。
“我爹!我爹!”二娃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尽是汗水,“我爹被抓了!衙、衙役说,咱家没交秋粮,要抓我爹去审问!”
“咱家啥时间漏交过!他们欺负人!”
哇的一声,这个半大少年忍了半天的泪水,在终于见到一众长辈,尤其是一看就很有本事,一定能救自己爹的小舅面前,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赵家男丁众多,不提半大的子侄辈,光是赵伯母膝下就有四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早年更是经过商,家底殷实,决不会有漏交的必要。
赵佑眉头紧缩,喉结急促地滑动了两下。
当朝施行宽政,很多无伤大雅的小错都不会追究,在严重罪行的判决上十分谨慎,唯独一项是建朝以来的底线,就是偷漏赋税。
违者,流放三千,死生不论!
“都别着急,漏交赋税是要查清上报的,先去衙门看看情况再说。”
淡如水的嗓音徐徐响起,奇异地抚平了众人的心焦。
唐金玉迎着众人的目光淡淡一笑,安抚道:“可能是衙府算错了账,可能是真的漏交,但只要数额不大,补交也可了事。总归都能解决的。”
“金玉啊,你说的当真?”赵家老三急切地问道。
“当真。”唐金玉确信地点点头。
事实上,当朝律法乃是太学开设的一门通识课,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甚至宗人府的官员,都曾是他们的教员。
对于这种比较特殊的律法,当然是教授时的重点。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做?”
赵佑在兵部任职,其实也懂一些律法。但他知道唐金玉敢说这些话,想必是胸有成竹。
“你去拿官牌,咱们先去衙门。”唐金玉沉着道:“另外,还请赵三哥带着二娃与我们同行。”
“威压?”赵佑轻声问道。
“没到那一步。”唐金玉抬了下眉梢,“抓人之举确有奇怪,细纠法条必定不妥,要是咱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仗势欺人,反而落了下风,何况你快官考了,最好别落这种名声。”
她摸了摸腰间垂落的圆形璋玉,上面是一头娇憨又威风的狴犴。
龙生九子,其七狴犴,形似虎狮,能明辨真假,常蹲坐官衙屋脊,以表公正。
这是她外公,也就是前太尉送给她的御赐玉佩。原意是希望她秉正直之道,不过也有别的用法。
抬了抬精致的下巴尖,她眉眼轻慢,身上是天子城下养出的那份气定神闲。
“刚好我有空,咱们去讲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