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唐金玉料想的那般，原本在瑶光郡城内处理政务的唐金鸣，在接到一封近在咫尺的家书之后，在官署里拿着信破口大骂，然后一扭头，火烧屁股的跑出了城。
“唐金玉！你他娘的！”
唐金鸣表面火冒三丈，心底更是恨不得怒打一套王八拳，就专锤眼前嬉皮笑脸的妹妹和远方不知道又想干点什么的亲爹。
唐金玉原本在营帐前的空地，就着还未彻底落下的夕阳，拉了林关山和钱荪二人打牌，一见不远处冲来个人影，站起身就往回跑，嘴里还喊着
“二哥救我，二哥救我！”
赵佑应声出帐，被撞了个满怀的软玉温香，再一抬眼，见大舅子被两个属下架住胳膊，正怒视着这边，便好笑地摇摇头。
“林关山钱荪撒手，这像什么样子。”
唐金玉有人撑腰，便从赵佑怀里转了个身，手上还拉着对方虚环腰身的手臂，两人好得仿佛是连体婴，笑眯眯道：“别生气嘛，我也没成想爹居然忘了事先通知你。”
“别贫嘴，爹走前可给你交代过什么？”
唐金鸣眉头紧锁，连衣角的褶皱都来不及抚平。一向清高矜持的世家公子早已在战火中丢了讲究。身上是到了瑶光郡城才有机会换上的干净衣服。不过这一件青袖道袍，也不知道从哪个道观顺来的。
唐金玉顿了顿，诚实摇头道：“爹只说我在这边能帮上忙，我就过来了。”
唐金鸣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不知怎么的，表情变得更凶狠了。
“赵佑！你手放哪儿呢！”
“你喊什么喊！赵佑是军中主将！你一个军师凶什么！”唐金玉眼疾手快地拉住身后人欲要收回的手，恶声恶气地回喊。
赵佑头疼地咧了下嘴。
有来有往，这一场嘴仗就可以打起来了。
说起来，唐金鸣本就是个做多了差事就想找地方撒撒火，放松一下的性子。只是军中大小事都要他一人操心，更别提西南军来之后，韩居贺知他素来处事沉稳妥当，干脆将两军事务一并叫他管理，也省的这其中有些什么偏倚之处。因而前线进军以来，他手头的事愈发多，就愈发内敛安静，话少了很多。
而一朝唐金玉到来，二人都是阔别已久，心里想念，又刚好找了个无伤大雅的借口，干脆结结实实地吵了一顿架，引经据典，妙句频出，杀人都不用刀，引得一旁自诩儒将的林关山啧啧称奇。
“老大，这话我早想说了……”他偷偷挪到早已被推出战场的赵佑身边，和钱荪一左一右，给人比了个大拇指，“您……果真是不似普通人。”
媳妇和媳妇娘家，都不是什么寻常角色。
赵佑低咳一声，拉了拉身上的毛毡，“少说怪话，给军师收拾个营帐去。”
“嘚嘞。”
火盆发出枯枝燃烧爆裂的声响，橘色的光不疾不徐填满整个营帐，入了夜的空气干冷发潮，实在不是个舒服时候。
唐金鸣裹了被提前烘暖的毛毯，跟火盆对面的妹妹互瞪。
“……我去问问夕食妥了没有，你们先聊聊。”
赵佑一见这场景就知道要糟，上一场刚劝下来，这还没坐够一盏茶。
不过他也多少明白这是唐家兄妹俩独有的问候法子，索性躲出去一会儿。被当做上一场嘴仗的核心人物——赵将军如是想着，转而出了营帐。
“……你这一路，还好吧？”
人刚出去没多久，唐金鸣就别别扭扭地开了口。
唐金玉轻哼一声，“还好还好。从清河郡绕了路，大都走山间小镇，拢共也没遇上几回南蛮兵。”
“那就好……”唐金鸣叹了口气，眉眼间的神色软和下来，“我接了信是真的吓了一跳，还以为雁归城出了什么事，爹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憋着能憋一辈子。”
“就比如你上回去清河郡，压根不是为了文坛，而是借机整合腾蛇卫？”
唐金玉挑着眉接嘴道。
都差点忘了面前这位是共犯的事。
唐金鸣没什么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匡正山河是我的事，你插不上手的。”
“幼稚鬼，多少年还记得这茬。”
过去，唐金鸣和唐金玉的策论是一起上的，请的是纵横家的长者，那儒雅温和的老人在结业之际，曾为他们写下祝词，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做匡正山河的大事，不负自己一身才智。
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真能做匡正山河的大事，就说明四境已经到了不得不大乱的时候，比起在乱世建功立业，唐金鸣更希望……他的妹妹可以平乐安康，远离纷扰。
所谓治乱世之能学，前提就是把性命置之度外。
唐金玉瘪着嘴，从坐下的板凳旁抽出两根木柴，气势汹汹地撂进火堆里，飞灰糊了唐金鸣满脸。算报了隐瞒的仇。
还没等他发怒，就听少女清脆的嗓音猛然低了下去。
“祖父那边情况不大好。”
唐金玉眯眼看着飞舞的火舌，神色莫名。
“看爹的意思，狄人此番是有备而来，前线恐怕要倾全军之力了。”
“不过我听腾蛇卫传回来的消息，陛下似乎还想着攘外必先安内，想先安抚看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唐金鸣低声接道：“在京城养得太好，让朝中不少人都忘了警惕，有些养不熟喂不饱的狼崽子，放纵其多活一刻都是自伤。”
“狭隘，你这话很没有中原之国的风范哦。”
唐金玉给火堆上架了装砖茶碎屑的铁壶，打算煮些茶水。一起她向来懒得做这些文雅事，觉得消磨意志，还不如出去跑圈爬树，不过在雁归城那个环境里，实在没什么可玩的了，只好闷在屋子里捣鼓。
“你现在却很有中原之国的风范了。”
唐金鸣眼看妹妹动作和缓地烫了茶杯，给杯口沾上一圈细细的盐粒，再放入两片嫩茶叶，一枚玫红的梅干，用烧开的茶水慢悠悠地淹没掉。
这是前朝残留下的技法，后续还有繁多变幻。那个奢靡繁华，四方来朝的鼎盛中原，经历战火的摧毁，也只剩下些枝根末节的，隐隐让后人窥见当初之兴盛的奇淫异技了。
“只是无聊而已，我可算知道那时的人为何搞出这些规矩了，一天到晚没正事做嘛。”
唐金玉无所谓地笑起来，喝下第一杯茶。
微微的咸味，很饥渴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