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沟里的农村女孩儿，能有啥见识？
顶多不过是会踩个缝纫机，那叫裁缝，不叫设计师。
陈嘉上漫不经心抽完最后一口烟，掐灭，放进烟灰缸里，才慢吞吞地掀开第一页。
然后，他眼睛就直了。
这是一款冬季棉衣的设计手稿，连帽立领带毛领，双扣衣门禁，袖口处有袖扣可以收紧挡风。
大贴布口袋，胸前和背后均有英文字母图案做装饰。
主题颜色黑色、黄色、蓝色、军绿色，口袋边缘和袖缝处，各用白色、黑色做装饰。
简单宽松的基础款，这也没什么惊艳的，陈嘉上自己也会比葫芦画瓢的设计。
让他瞪大眼睛的，是姜美树的图，不只是设计手稿，而是标准的服装制版图！
不但有国际通用的服装制图符号，还有单独的后片制版图，前片制版图，插肩袖制版图。
什么颈肩点、后领中点、后中线、腰围线、后袖窟线、袖山高、肩省腰省等等，每一处的尺寸，公差，所需要的辅料，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了这张图，直接拿去车间剪裁，打版，再排料，量产就行了。
“阿树，这都是你画的？”陈嘉上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姜美树之手，她看起来太年轻，这图，起码得是学了好几年才能有的功力啊。
人家的怀疑有理由，姜美树不解释，拿出中华铅笔，取下墙上一款带肩章的风衣，大概测量了一下尺寸，然后当场就画了幅服装结构图。
我滴个妈呀！
陈嘉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纤纤素手来回打转，直到落笔那一刻，他才呼出一口气。
差点就跪下叫姑奶奶！
“怎么样陈老板，还怀疑我吗？”没错，姜美树就是有意炫技。
她打算隐藏实力，安安静静地赚些小钱钱，上大学。
可是，姜美美那一家秋后蚂蚱蹦跶的太烦，她再不出手，怕是她们这几个窜天猴要上天了。
姜美树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断了姜美美的财路。
她跟陈嘉上合作，做设计师，被奉为座上宾，一定拿了不少报酬。
姜美树这次来花城，一为进货，二为跟陈嘉上谈合作，三，顺带处理一下姜美美的事情。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陈嘉上赔笑，无比羡慕地问：“阿树，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你老师是哪位？你太厉害了！”
姜美树神秘一笑：“我天赋异禀，自学的。”
陈嘉上无言以对，只能嘿嘿嘿笑。
“好了，说正事儿吧，”姜美树不跟他扯了，“我在商都开店了，你们花城做的棉衣，实话说，我看不上，就自己随便设计了几款，觉得陈老板你人还不错，就想要在你这里生产，怎么样，你合作不？”
“这么快开店了？”陈嘉上竖起大拇指，“阿树，未来的女强人啊。”
“一开始，我这边市场还没打开，订单量可能不会太大，我打算做这个数。”姜美树用铅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以及每件衣服的单价。
陈嘉上一看，呲牙，“阿树，你这有点太低了吧，辅料什么都需要我提供，我这基本上不赚什么钱的啊……”
姜美树据理反驳：“我每个月都会上新款，现成的制版图给你，你连请设计师的钱都省了，只要一个打版师就够了，还敢给我说不赚钱？我的订单做够以后，你还可以继续生产自己卖，我不收你版权税已经是很友好了，陈老板。”
她说的没错，机器一旦开起来，自然是做的越多越挣钱。
从姜美树进货以往的眼光，和赚钱程度看，她设计的衣服，不会差到哪里去，搞不好还能再春节前做个爆款出来。
而且，姜美美那个半吊子设计师，也用不着了，每个月可以省下1000块钱的工资。
陈嘉上点燃一根烟，考虑良久。
姜美树看他表情有所松动，就拿出合同，说：“合同我这边手拟了一份，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没有。”
连合同都准备好了？
陈嘉上饶有兴趣地拿过来，仔细这么一看，他不禁大拇指高高挑起，“阿树，你虽是个女孩子，可是有本事，有魄力，有能耐，是个爽快人，我答应跟你合作！”
不过，陈嘉上也有附加条件要提：“阿树，我要拥有你每一款服装制版图的使用权。”
“好。”姜美树答应了。
21世纪还山寨满天飞呢，何况是没有版权这一说的80年代，别人想要仿版，分分钟的事情。
不过，一年以后，手上钱赚的差不多了，姜美树就要以入股的方式，重新跟陈嘉上重新谈判签合同，不会再白白便宜他。
眼下，姜运富做生意这一块儿没独立，她还得带他，还要带靳芙蓉，照顾姜望族，防备着姜家那几只蚂蚱，实在是分身乏术。
就这样，两人也没请律师，口头谈好，附加条件手写上，姜美树手誊，一式两份，各自签字画押，合作就算成了。
签下之后，姜美树说：“陈老板，今晚你们连夜把样版打出来，我明天过来验货，之后，她——”
姜美树指指一直侍候在一旁的阿青，“她叫阿青，会代替我，经常去你们工厂盯着质量这一块，记住，我这个人最恨人家偷工减料，但凡有一次让我发现不合格的，我就会中止跟你的所有合作。”
阿青长着一双水灵灵的漂亮大眼睛，目光，却像男人一样凶悍。
十五六度的天气，空气湿冷，她只穿短褂。
露出的手臂，宛若男人般结实有力，肌肉走向，清晰可见。
腰间别着个硬物，隐约可见刀鞘。
浑身上下，都写着“老娘不好惹”五个字。
被姜美树点名之后，阿青“噌”地一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寒光一闪，刀就大喇喇地架在了陈嘉上脖子大动脉处，恶狠狠道：“我家主人的话，你听到了吗？敢偷工减料一件，我就宰了你！”
她的眼神犀利冰冷，毫无人情味儿，看起来就像一台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陈嘉上毫不怀疑她的话，她不是在逞凶，虚张声势，而是在陈述一个可怕的事实。
“阿树，你这是干什么的……”陈嘉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姜美树看着软软糯糯的，说话总是笑眯眯，没想到她居然请了个这么凶的保镖。
不，这哪里是保镖啊，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
这女人，绝对是见过血的。
在花城混的，谁还没个黑色背景啊。
陈嘉上也有，他老婆的哥哥，花城地面上挺有名的。
可是，像姜美树这样深藏不露的，讳莫如深的，叫陈嘉上从内心深处感到害怕，总感觉自己惹了不敢惹的人。
大舅子那几下子，在这个阿青面对，顶多就是个小混混。
陈嘉上隐隐有些后悔跟姜美树合作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这会儿说个“不”字，这把刀，绝对会把他喉咙给割破，当场就死掉的。
“阿青，回来。” 姜美树虽不赞同阿青的粗暴威胁，但是，她也知道，在80年代，想要谈生意，还必须得这么粗暴。
不然，谁会把姜美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人与人之间大家交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想要不受人欺负，就得占尽先机！
“是，主人。”阿青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把放在男人脖子上的刀拿开。陈嘉上后背都湿透了。
他被迫信誓旦旦道：“阿树，你放心吧，我陈嘉上也是干大事儿的人，绝不做偷工减料的缺德事儿。”
“行，就这么说定了。”事情谈成，姜美树就起身告辞了。
这批衣服从采购辅料到完成制衣，最快也要一周，她还要再去别家选购一些成衣带回商都卖啊。
时间就是金钱，抓紧时间，才能抓紧金钱！
有钱，才能提高阿青的工资，把她更长久地留在身边呀。
在忠叔那里请到这么给力的保镖，真是犹如天上掉馅饼一样幸运。
陈嘉上捏着合同看了几遍，也觉得自己挺幸运。
起码，姜美树这么厉害的服装设计师，选择跟他合作了啊。
陈老板自我安慰：可见喜阳阳服装厂，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说明他经营的很不错。
姜美树前脚一离开喜阳阳，陈嘉上就回后面换了个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把店给关了。
陈嘉上去邮电局，给姜美美发了封电报，花了10块钱，把她臭骂了一顿，并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跟她合作了。
然后，陈老板神清气爽地回喜阳阳服装厂。
开工，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