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鹿蔚白在书房里专注揣摩着剧本,唐禾已经帮她接下《青城》这部戏,两个月之后会去面试。
虽然说是张导给的剧本,但如果鹿蔚白所展现的和他老人家想象中太不一样,即便是简桥推荐的新人他也不会要。
他不会因为捧一个新人自砸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
鹿蔚白面试的片段是张导特意制定节选的一段,女主角江青衣为了顾全复国大计而对最亲信自己类似于弟弟身份的人动刀子。
无疑是将刀刃推入了最信任自己的人的胸口。
这是鹿蔚白最接受不了的,却是张导首先要她展现的。
鹿蔚白讨厌背叛,无论是因为什么事情都讨厌。
这或许因为小时候自己母亲对她的视而不见留下的深伤。
在重创中成长的孩子通常会走向两个极端,一是拒绝和任何人来往,将自己关在另一个世界强制保护自己。
二是变得圆滑乖巧,懂得讨好所有人而不得不装出乖宝宝的一面,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鹿蔚白本该是前者,可却偏偏成了后者。
因为她从小在乖宝宝的面具下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她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带着那个无形的面具。
但至少她知道,她讨厌背叛,所以拒绝背叛。
不论是主动的或是被动的。
可如果要演好江青衣,她就必须去学习,必须去接受。
长呼一口气,鹿蔚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字里行间里。
全神贯注的这一刻,她就是江青衣。
鹿蔚白认真的程度极深,以至于顾锦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她只是全神贯注着,揣摩着剧本上江青衣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
顾锦衍走到她身后也是全然不觉。
“小白。”
男人的声音略低,却带着奇异的蛊惑,蚕食着她的耳廓。
鹿蔚白被吓了一跳,坐在办公椅上愕然回头。
一时还没从江青衣这个角色中分离出来,她的目光犹如被裹卷交织的线团,孤清和傲慢还没分离出来。
那个表情如一瞬的烟火,惊入男人的视线。
“抱歉,吓到你了。”顾锦衍看清她眼底的一瞬错愕,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极小地吻了一下。
这时的鹿蔚白才全然回归本身。
“不是,是我自己太专注了,没发现顾先生回来了。”
脑海里随着情节的感情线和画面被断开,所有破碎的投影都成了片段。
鹿蔚白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再深一步琢磨这个角色。
“今天季清欢来找你了?”
顾锦衍的指尖依旧是抬着她的下巴,声音如低醇的酒,裹卷着浸透人心的烈性,却在光下晕出温和而淳暗的色彩。
鹿蔚白这才想起在雁宫里的场景。
瞳仁不动声色地蒙上一层薄薄的暗纱,她回过头来。
“是。”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才是顾老太太喜欢的儿媳妇,顾老太太不喜欢娱乐圈里的女孩。”
不过对于老人家来说,这一点也算情有可原。
娱乐圈是人尽皆知的大染缸,再白净的女孩子进去也能在短时间内被渗透得漆黑。
不管是身体上被人糟蹋,还是心灵上被人污染,她们都不可能保持初心。
“奶奶会喜欢你的。”顾锦衍落吻在鹿蔚白的嘴角,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
鹿蔚白没有反映,似乎在沉思,目光凝着一点没有动。
“小白,今天在雁宫怎么掉头就走了?”
鹿蔚白怔了好久才听出这句话的意思,顾先生是在问她为什么不生气。
“哦,顾先生大概在谈公事,我的出现好像不太合适,就走了。”
的确,她当时觉得这个理由是正确的,但又好像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然,她却并不太在意。
“嗯,明天傅予就离开了。”
看着小女孩手里握着一支笔轻轻摆弄的模样,顾锦衍亦饶是有耐心地缓缓落身轻轻握住她小巧的手。
“明天就走吗?”
“嗯,傅笙寒明天回来。”
“哦……”
对于傅予的离开,鹿蔚白却是表现出极大的失落。
毕竟那是唯一一个她可以畅所欲言谈心的女孩,可她终究要离开。
“很不舍得?”
声音弥漫过她的发丝覆在她的耳畔,如大提琴发出的回音,紧扣心弦的声音。
鹿蔚白放下手里的剧本,目光有些疲倦,轻轻合上眼睛靠在男人的胸口。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似乎在依赖他。
顾锦衍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女人莹润的双腿隔着睡裙被他抱在臂弯,“累了就去休息,不要看了。”
“我要回我的房间休息。”
跨出书房的一瞬,鹿蔚白倏然开口。
顾锦衍脚步微怔,垂眸看着在自己怀里的女孩。
修长浓密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浅浅地映出影子,轮廓影影绰绰。
没有对视,看不清她的眼底,自然也就看不清她的感觉。
顾锦衍的眸色深了一分,声音却还是温和。
“好。”
随后,他便将鹿蔚白放到她的房间里,替她掖好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便离开。
门关,夜的黑暗才渐渐如墨中和到了好处,窗子微启,冷清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落在地上,鹿蔚白伸出手让光落在掌心上。
久久凝望,知道眼睛疲倦不堪,她才抽回手将那只指尖皆冰凉的手重新放回被窝。
可夜再沉,即便寂静得只能听到闹钟分针走动的声音,鹿蔚白却还是清醒的。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在这种时候萌生,如毒渗入汩汩流动的血液,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理智。
鹿蔚白起身披了一件外套推开房门,往地下琴房走去。
只有当指尖触摸到那玄寒如冰的黑白琴键,所有音符充斥着双耳她才渐渐平淡下来。
心底犹如一个被倾倒干净的玻璃瓶,里面承载的一切被她逐点逐点倒出来,然后再重新填满。
她简单地弹了一首曲子,即便琴房是隔音的,她却依旧没有弹奏下去,指尖只是一个一个抚摸着琴键。
这种冰凉的触觉,渐渐将她紊乱的心绪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