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高远而凌冽。
在徽州城北部略为高起的山丘上,伸展开来的天空万里无云。
有一个人正坐在一棵掉光叶子的树下面。
“我说李老板,你这么做也太狡猾了吧。”林薄风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树干,“一个人呆在里面。”
这树干上有封印的痕迹。
却只听树干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林医生,你每天呆在这里不无聊啊。”是李樱桥的声音。
“不无聊啊。”
李樱桥听到林薄风道。
“白痴。”李樱桥嗤笑道。
她和林薄风一个在树外面,一个在里面,背靠背地坐着。
“你点了什么香?”李樱桥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在冬季冰凉的空气中,愈加清新甘醇。
“你送我的那支。”林薄风靠在树上道,他脚边的水晶兰正随着微风摆动。
李樱桥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总是在羽归身上闻到这种薄荷的气味,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还真是愚蠢啊。李樱桥笑着想道。
“哎,李老板,我有一个事情非常在意啊。”林薄风道。
“什么?”
“你在永无境里面看到谁了?还有最后的那个铜铃是怎么回事?”林薄风好奇道。
“秘密。”李樱桥神秘道。
“你怎么这样……”林薄风哀怨道。
阿苑消失了,而柏流孤算是自愿死去吧,也许柏流孤能进入永无境?
或许上千年之后阿苑也会再次醒来。
李樱桥勾起嘴角,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李樱桥头枕在胳膊上问,“没有我,你们一定很无聊吧。”
“外面啊。”林薄风微微眯起眼睛,“孙落山继续去当记者了。”
“哦?不当族长了?”
“他说要去实现梦想。”林薄风耸了耸肩,“无灯妖听说去旅行了,孙阔和九爷还是不知所踪,霍轩和琴姐,现在都在帮连家做事。”
李樱桥点点头,“骨魅呢?连复秋当初答应她的事情怎么样了?”
“治好了。”林薄风道,“连复秋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但是做事还是靠谱的。”
“而且现在骨魅也在连复秋的店里打工。”
“这是从良了?”李樱桥笑嘻嘻。
“……”
“嫣老板听说把店开到徽州来了,”林薄风道,“她这次可气你气的不轻。”
“我好像确实干扰了她一笔大生意。”李樱桥挠了挠头,“不过我现在和这个样子也不劳她出手报仇了。”
李樱桥说的轻松,林薄风却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连家怎么样了?”李樱桥突然想到,“鬼貐的事情对他们影响大吗?”
“连家……”林薄风道,“连复秋把百晓枝交给连路了,已经不再是百晓生了。”
“为什么?连路知道当年的事了?”李樱桥问道。
林薄风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不知道。”
“那怎么……”
“连复秋在食死徒的时候受到重创,体内能量没能完全恢复,已经控制不住百晓生的能力了,而连路又展现出了百鸟朝凤的能力。”林薄风道,“所以连复秋决定把百晓枝交给她,这也是这么几百年来第一次百晓生易主。”
“对了,现在应该叫百晓琴了。”
“为什么?”李樱桥好奇道。
“原来的百晓枝是连紫枫头上的簪子,到了连路这里自然就变成琴了。”林薄风缓缓道。
“还有这么一说。”李樱桥叹了口气,“不过,连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连复秋的秘密了。”
“这样也好不是吗?”林薄风道,“连复秋也不想让连路有这么大的心里负担。”
“或许。”
“冷面阎罗,悬河注火,一人双面,百晓门生。”林薄风道,“连复秋不再是百晓生,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传说了。”
李樱桥耸了耸肩。
“你师父呢?”李樱桥突然想起,“他有没有好起来?”
“有。”林薄风点点头,“他很好,他还说……”
“他说什么 ?”李樱桥好奇道。
“他说,你很好。”林薄风笑了笑。
“那可不。”李樱桥得意道。
林薄风无奈地摇摇头,“李老板,有个事情我想告诉你。”
“什么?”李樱桥问道。
林薄风抿了抿嘴唇,“季黎和季涟。”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樱桥楞了一下。
林薄风便知道季黎和季涟的事情是李樱桥心中过不去的坎。
“他们两个的能量被我安放到星池了。”林薄风道,“没有随着那个世界消失。”
“真的?”李樱桥心中一阵惊喜,“就是你在薄幸楼给我看的那个东西!”
“所以你当时看到了?”
李樱桥点点头,“我当时还奇怪,你举着那么大的石头要干什么。”
“……”
“所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前一段时间能量循环了,他们现在就是这颗树下的小白花。”林薄风看着脚边的水晶兰,这是季黎和季涟的花种长出来的小花。
“有花开了,春天也要来了吧。”李樱桥吸了口气。
“嗯。”林薄风轻轻的应了一声。
李樱桥想到季黎倔强的脸,突然有点想哭,“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
“不关你的事。”林薄风微微皱起眉头道,“李樱桥。”
“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以为我能把他们救出去的。”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林薄风认真道,“而且十年后的春天他们就会经历下一次的能量轮回。”
李樱桥缓缓闭上眼睛,“一定要好好的啊……”
林薄风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李樱桥嫌弃道,“是什么?”
“就是你在薄幸楼里面,最后他到底问了你什么问题你没答上来啊?”林薄风问道。
李樱桥听罢,睁开眼睛,眉眼笑的弯起,“秘密。”
“又是这样……”林薄风晃了晃树干,“李老板,你够了啊。”
李樱桥笑而不语。
林薄风无奈地耸耸肩,“好在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问。”
“林医生,你真打算耗在这里啊。”李樱桥敲了敲树干,“你的医馆不打算管了啊。”
林薄风只觉得这震动透过背脊,一直穿到他的心脏。
“你还有那么多年的大好时光可以浪费啊。”李樱桥闭上眼睛,而她寿命不长。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陨枭拿走了她半生的寿命,自己还不知道能存在多少年,或者多少天。
不过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不在了也没什么差别吧。
林薄风却嗤笑一声,“我们半斤八两。”
“什么意思?”李樱桥突然觉得林薄风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两位聊得开心吗?”
这时李樱桥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林薄风看着来人,笑道。
这个声音是……
“陨枭?”李樱桥惊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已经……”
李樱桥欲言又止。
陨枭挑了挑眉笑道,“我来这里当然是来取货了。”
李樱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林薄风和陨枭独处的时候……
“林薄风你……”
陨枭笑眯眯道,“林医生用他的寿命,换下你余下的一半寿命。”
“李老板你把你的人生给了我一半,我也把我的人生给你一半。”林薄风道,“怎么样?很公平吧?”
李樱桥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陨枭把手放在林薄风的肩膀上,淡淡的光芒闪过又黯淡。
“现在你们每个人……让我算算,都只剩下十年的寿命了。”陨枭拍了拍林薄风,“一人一半,挺好挺好。”
“多谢前辈。”林薄风朝陨枭欠了欠身
“好说好说。”陨枭心情甚好,这桩生意他真的是赚到了,“有机会再见了。”
陨枭大笑着,转身朝两人挥挥手。
陨枭身上的九龙锁依旧固若金汤,他的旅程还会继续,漫长的时间是他打的解药也是他的枷锁。
林薄风看着陨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微微叹了口气。
“我可是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再见了。”林薄风道。
这时,林薄风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怎么了?”林薄风转过身来,问李樱桥。
李樱桥眼睛有些湿润,捂着眼睛笑出了声。
“林薄风,你个混蛋!”
“我怎么了?”
“你又瞒着我,又一次!”
“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林薄风发誓道。
“谁信你的鬼话。”李樱桥喉头翻滚,太多的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李老板,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很恐怖。”林薄风突然道。
“诶?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就是个谜,你明明很容易被看透,却难以掌控,你看起来是个烂好人,却有着异常执着的原则。”林薄风温柔地看着远方的天际,“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有多可怕。”
“可怕?”李樱桥不解。
林薄风笑了一声,“明明是个白痴,却能瞬间俘获人心。”
“你才是白痴!”李樱桥不服气道。
“在这段日子中,我有无数的后悔的瞬间,”林薄风微微皱起眉头,“但是我最庆幸的是,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李樱桥,还好我没有害死你……”林薄风有些哽咽。
“瞎说……什么。”李樱桥眼角潮红,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我现在这样难道你没有责任吗?”
“我是李樱桥诶,徽州市哪个权贵见到我不尊称我一声李老板!”
林薄风无声地笑了,“所以你想怎么样?”
“所以,让我李樱桥这么狼狈的代价,你准备好用一辈子来还了吗?”
林薄风一愣。
李樱桥听到林薄风笑了,她好像感觉到有风从外面吹起,化成玫瑰色的光芒,化成灼热的空气,最终化成林薄风唇边低声的笑。
李樱桥看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透明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手指托着,然后用力地抬起,林薄风的的瞳孔近在眼前。
还未等李樱桥反应,便感觉到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嘴角。
这……是离别之吻吗?李樱桥感觉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晴日柔软的云端。
就像是听到了李樱桥心中所想,林薄风道,“是誓约之吻。”
“十年之后,必将相见,李樱桥。”
有光。
有光倾注而下。
在李樱桥上方,在林薄风上方。
破水刃的刀尖上闪着一个小小的爱字,这是一个符咒师最后的咒印。
李樱桥的“我”,是香店中疯疯癫癫嘴硬心软的李老板;
李樱桥的“你”,出现在司令府中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
李樱桥的“爱”,成型于壶中天倾泻到眼底的滚滚洪水之中。
林薄风的“我”,是医馆中冷心冷意精于伪装的林医生;
林薄风的“你”,出现在破水刃第一次被她握住的瞬间;
林薄风的“爱”,成型于他费尽心思也无法理解的司令府那一场滔天火海中的不舍得。
心脏像是被浸在糖水中,涨的满满的。
愿有人爱我。
朦朦胧胧之间,李樱桥想到了褚言日记上的这句话。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又怎么结束的,都不重要了。李樱桥闭上眼睛。
重要的是,林薄风,我们必将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