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牧身形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经历过风霜之后还依旧清明的双眼锐利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和陆炤满打满算也认识六七年了。
当年还在她身陷牢狱之时，他隔着铁窗，第一次和这个孩子见面，虽然那个时候的陆炤还只被外界指认为杀父弑母的凶手。
但是除了这个身份，她同样一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小女孩，十八岁，如花一样的年纪，却身陷牢狱之中，忍受着外界对她的指控。
他还记得，这个女孩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只剩下一种阴郁空洞的表情，丝毫没有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应有的模样。
即使如此，当自己问起那场火灾时，她还是坚持说，她没有故意杀死她的父母，那一场火，是意外。
田牧当然清楚，那个时候世界上第一批灵族陆续觉醒，上头下达了命令，让他实际去接触调查过，也看了不少当时新兴的理论学说，知道灵族在觉醒时，有的人会出现失控状态，而这样的状态根本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他是那个时候，第一个走到陆炤面前，相信她无罪的人。
不是因为同情或者其他，只是简单地因为那时国内舆论四起，普通人和灵族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他临危受命，四处搜寻初代灵管局的基础班底。
而陆炤，就是他看中的第一个人。
他说，他可以让陆炤无罪释放，也可以让她获得一个新的人生，前提是替他效力，为灵管局铲除异己，让更多的灵族都有可以在阳光下生活的权力。
可以说，他对陆炤的信任有很大成分是利用或者交易，但是对于那时的陆炤而言，这无异于是她最后生存下去的机会。
没有一个势力的诞生不是经历血腥的。
已经亲手害死过父母，已经无所顾忌的陆炤正是他所需要的好苗子。
后来，陆炤被当庭释放，顶着舆论压力加入灵管局，成为一个空架子队长。
他见过这个孩子第一次真正杀死一个想要刺杀他的灵族时，趴在地上呕吐哭泣的样子，也见过她因为失控被迫关进禁闭室，直到半年之后才被释放，从此变得沉默寡言的样子，更见过她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一个真正战士，有能力保护他人的模样。
可以说，灵管局能够在初期在多方势力的打压下，屹立不倒，陆炤是最大的功臣。
作为回报，他给予了陆炤她想要的一切，正常的生活，可以倚靠的队友，还有信任。
后来，灵管局打出了威信，他不再需要陆炤的保护，但依旧信守承诺，让她继续担任队长，做一些日常性质的任务，权当维持生活。
他没有再时刻关注着陆炤的动向，但是每周例行的宣讲上，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孩子的精气神在一点一点地变好。
除了朋友和队友的陪伴之外，这个新生的，相对和平的环境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就是他最初想要建立灵管局的初衷——让越来越多的灵族都有可以在太阳底下生活的权力。
但是现在，他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阴郁空洞的少女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她将真实的自己伪装进了一个厚厚的壳子里，除了表面上的平静，他再也看不透她。
能够轻易看穿人心的老狐狸人生少有地遭遇到了滑铁卢，他不动声色地身体往前倾斜少许，以一种更郑重的姿态道：
“局里会对段月进行一个更精密的检测，验证了黎漫秋的话中真伪之后，就会进行摘取手术。”
直到此刻，陆炤那始终紧绷着的面庞才显得松弛一些。
“跟我一起去总策室吧，他们等你很久了。”田牧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了，段月我已经交给可以信任的人，等检测完毕，我会让人严加保护，直到安全取出她身体里的碎片。”
陆炤微微抿唇，虽然对他的做法还是有些踌躇，但她也很清楚，田牧在局内培植的心腹总是有那么几个，把孩子交给他，比待在自己身边要安全许多。
她再出声，老老实实地跟他上到顶层的总策室。
办公室大门再度关闭，室内只留了几盏小灯，以前昏暗之下，墙上陆陆续续出现几道光柱，其间分别显现出了十余位中年人的模样。
“诸位交给我的任务，陆炤已经完成了。”她身体绷得笔直，目光格外坚毅，“行动部下属一队队长陆炤，申请归队。”
一个中年女人率先开口：“陆队长，这个月辛苦你了，没想到你可以这么快完成任务，实在是让我们惊讶。”
不知是想起什么，陆炤的脸色依旧沉凝：“陨石碎片只找回来三分之一，是我的疏忽。”
“找出内鬼才是你的任务，能够找回陨石，已经是意外之喜。”又有人出言安抚道，很难有人听到高层的人会对某人如此轻声细语，如至臻至宝一般地对待。 身后田牧的老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错，陆炤早就知道陨石被炸成了碎片的事。
准确地说，早在她被停职之前，发现陨石不在研究所的时候，就从高层和田牧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从她被停职开始，一切就是个局，由田牧牵头，高层默许配合，陆炤亲自实施的局。
而做局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引出潜藏在灵管局内部的内鬼。
陨石的藏匿地点暴露，并且被人抢夺，之后更是在抢夺之中被炸成碎片分散到整个市内，这一切的完成，如果说灵管局内部没有内鬼，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知道陨石研究所位置的人不少，但是有机会拿到相关资料的，只能是灵管局内部人员。
只是那个时候，除了田牧之外的所有人都在他们的怀疑范围里，再加上他们虽然名为总策室，总管局内事务，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现身露面的他们，终究无法完全掌控整个灵管局。
相比之下，名为部长，却是总策室代言人的田牧倒更像是灵管局真正的局长。
只是这个“局长”需要稳定大局，不能轻易出手。
恰好此时，陆炤能够顺利查到陨石消失，并且在此事被掀开之前先行将其按下，让他们认定了陆炤的能力和忠诚。
让能够暗中抢夺陨石的恐怖组织都忌惮的存在，当今世上恐怕只有陆炤一人了。
所以在她被停职的那天，陆炤进入总策室，并非单纯地只做报告、接受惩罚，更是被高层授予了一个任务——找出内鬼。
因为不管是总策室还是陆炤本人都明白一点，异星惧怕着她，只要她在灵管局一天，内鬼就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
于是，她佯装和高层起冲突，并且当着迟影和其他外国特派员的面被停职，给了内鬼行动的机会，而且因为停职，陆炤也就有了更多的自由去调查，并且在新年的第一天便隐晦提醒迟影，让她准备开始捉鬼行动。
她在局外引蛇出洞，迟影在局内守株待兔。
异星的陷阱是她心甘情愿踏入，虽然差点被坑死，但也让异星放松了警惕；苏语尘的案件，是她偶然被卷进来，但后来得知异星也参与其中之后，陆炤便将计就计，装作被周姐聘请，正大光明地介入其中。
接下来的事，也就不用再赘述了。
揪出三名内鬼，有了这个引子，田牧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去查，能够建立并稳固整个灵管局的人，他的手段可不知表面这么简单。
至此，陆炤的隐藏任务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