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间之事，于心，总有一个不可碰触的地方。而宋嘉树的心里，最不可触动的便是他那未来得及见一面的女儿。
他埋怨自己，当年若不是他太自信了，又如何会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不把裳裳当做生命看待。
男人对于自己人生中的意外和第一，总是那么的耿耿于怀，置于心。而宋裳裳在宋嘉树的生命里，两者占了齐全。
“忿生，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孩子吗？”
苏忿生一时间不能领会好友说的是哪一件事，抬头认真的看着好友，问：“谁？”
宋嘉树把手机上的相片对着好友，给他看。苏忿生凑近了，看。这张照片，宋嘉树经常会拿在手里观看，作为宋嘉树的好友，苏忿生也见过几次，当然记得。“这不是你从那个阿姨手里得到的小裳裳的照片吗？怎么了？”
宋嘉树对他说，“那后面这张呢？”
苏忿生直接从宋嘉树手里取过手机，后翻一张，他惊怔，“这？！嘉树，你是在哪儿弄的照片？我怎么看着......”苏忿生前前后后重复着对比了一下，两张照片，简直不敢信自己的眼睛。
宋嘉树暂时不想告诉好友那些他也不敢确定的事，他似笑似哭的抽动了一下左侧脸颊。喃喃：“你也很难相信，是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从苏忿生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摸着两张婴儿照，深深地吸气，呼出。
“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相信，他们说的话。我一直笃定着，裳裳一定活着。可我找了那么久，都是错的。错的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相信，裳裳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因为早产而早夭。”
“甚至......”宋嘉树抱着自己的头，有些痛苦的说，“我甚至还想了，裳裳根本就不是因为早产而夭，她是因为我......因为我......”
苏忿生拍拍好友的肩头，无声的陪伴着。“嘉树，你不应该这样想。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你那么通透的人，不该钻这个牛角尖。”
苏忿生觉得他们都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该经历的该享受的该失去的该拥有的，都有过了，没必要在这么为难自己了。
嗨！他长叹一声，转移话题，“嘉树，你不是说去见你小闺女吗？咱不说小裳裳了，行吗？”
“哦。”宋嘉树的情绪有点低落，他只要想到裳裳有可能和他一样，他就没办法平静。他突然有点，想逃避快要浮出水面的事实了。
如果，两个猜测都是真的......
宋嘉树见到柳带烟时，心情已经恢复的看不出波动了。苏忿生面对面，见到柳带烟真人的时候，悟了。他说呢，嘉树这么冷心的人，什么时候这么热心的对一个小丫头片子好了。原因在这啊！
苏忿生嘀咕，“我说嘉树，你不会是因为她长得象那位，才......”
宋嘉树否决，“忿生，她妈说，她是92年的人。可她长得不像她妈。”
苏忿生理所当然的接话：“那就像她爸了。”
“更不像。”
“啊？不像妈也不像爹？难不成像她舅？”不是有老话说，外甥多像舅。
宋嘉树摇头，低沉：“谁都不像。她有一个哥，哥哥像妈，还有一对龙凤胎的弟弟妹妹，三个兄弟姊妹，她谁都不像。”
“那......这......”苏忿生无话了，他学的不是生物学，解释不了这些基因和遗传的问题。“跟爹妈长得不像的孩子，也有不少，是吧？”
“可他们都说，她像我！”宋嘉树红着眼低吼，“像我！”
柳带烟正跟同学告别，听到这边的动静，不解的眨巴着眼，望过来。宋嘉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扯起面皮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冲着苏忿生抱歉的说，“忿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是我的女儿，我就忍不住的想暴躁......”
苏忿生却觉得这是宋嘉树在自欺，自我安慰。护工阿姨都说得那么清楚，孩子都不满七个月被堕了下来，调养的又不够精心，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孩子要真活着，辛小眉母女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骗嘉树，说孩子死了呢？
苏忿生心中轻叹，或许嘉树比谁都清楚事情的真相，只是不想面对罢了。若不是因为苏忿生知道柳带烟是土生土长的长平人，都要怀疑她是宋家那些老固执安排的迷惑嘉树的棋子了。
柳带烟的想法是，要走，她和樊小帅一起走。不然，美大叔就带她一个人走，她去了美大叔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岂不是比呆在学校的旅行队里，还无趣。
苏忿生瞧着柳带烟身边的男孩子，一时恍惚，好似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他失笑，他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放下了，怎么还是总想起那些过去和记忆？
宋嘉树跟沈冥鱼寒暄了几句，瞧着柳带烟眼底的青色，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头，说：“兜兜，这是大（叔）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他叫苏忿生。你叫他苏老师，苏伯伯都可以。你苏伯伯现在是首都第二外语学院特聘的外语教师，以后你的法语课还得接着学。”
“啊？”柳带烟惊张着嘴巴，咬着舌尖，小声的嘟囔，“还学啊？”
宋嘉树回答得很果断，“那当然。学习就要有持之以恒的心。不能半途而废！你要明白，这个社会的发展速度如此的快，也许今天热门的还是英语，可谁也不能确定几年后，是不是我们的汉语？没有什么事固定不变的不是吗？”
柳带烟也知道自己学东西有点缺乏耐心，总是在兴趣一过，就很敷衍。她以前就很清楚自己这个缺点，但是没有人指出和监督，所以，从来就没有去改变过。现在被大人郑重的指出来了，柳带烟也就真的把它放在心上了。答应着说：“知道了，我学。”
宋嘉树觉得自己的孩子，回家有的是时间教育。有外人在，点到为止。他转向樊深，“樊深跟我们走，不按时回家，你爸妈会不会担心？会不会不同意？”
樊深可不放心自己的女友跟着宋嘉树他们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京都他们俩人生地不熟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没有柳带烟那么信任宋嘉树。所以，即使自己没被邀请自动跟着有点厚颜，可谁让他不放心呢。
“没事。我会打电话跟我爸妈说清楚地。宋老师，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去那你们的东西吧。你们住哪里？记得路吗？”宋嘉树看了看神情惫懒，恹恹的丫头，问：“兜兜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晚上没睡好吗？”
柳带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说，“睡酒店里不习惯，总听见声音。外面还总有说话的声音，不敢睡。”
樊深指着路，到了他们住的酒店，把行李包拿出来。来的时候，宋嘉树开车。回去苏忿生开。车直接开进别墅区，取了两份备用进出身份证卡。宋嘉树没有带他们回南山陲的别墅区，而是去了他和儿子私人的宅邸白云无尽。
白云无尽的宅邸，平日多是小憬在居住，少有外人来往。宋嘉树觉得，小憬出国洽谈，此间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把孩子们安置在这里，最合适不过。而且，外人问起的时候，他还可以有些托词。若是直接带回南山陲，他说是普通朋友，也没人信。
白云无尽，是燕京中高档的别墅区，这里出入的都是燕京城里年轻有为的大中企业的白领金领。宋憬为人又比较低调，别墅区里认识他的人还真就没几个。更别说一年还不露几次脸的宋嘉树了。
柳带烟瞪大了眼，看着眼前高大上的建筑，心中啧叹，这可比那年在宁波大表姐那里见到的别墅区，气派多了。这应该就是人家小说里常说的富人区了吧？这得多有钱啊？
樊深比柳带烟更震撼，他是真的接触过经济，接触过时尚豪华，不像柳带烟对这些外在的笼统含糊。他粗略估计，这地段，这外观，这环境，这建筑，保守了少说也得千万吧。
樊深偷偷扯了扯柳带烟的衣摆，低声对她说，“等下跟紧了，别不看路，走丢了找都不好找。”
柳带烟心里也怯的慌，主动往樊深边上靠了靠。虽然她神经粗，估计不来这里到底多豪华，但心底的小心和卑怯使她下意识的神经紧绷。有点后悔，给美大叔打电话了。
这哪是来休息，放松啊，这根本是来掉心啊。
宋嘉树提着柳带烟的背包，和挎包，揽着她的肩，安抚的拍了拍，“兜兜，别愣着了，走吧。这里是我和你小憬哥哥住的地方，不过，你小憬哥哥前天出差了，过两天才能回来。现在没人，你和樊深不用拘束，尽管把这里当自己家。随意，啊！”
柳带烟随意不了，很不自在的冲了澡，换了衣服，这会儿不困也得装困了。因为，她怕清醒着几个人面对面，没话说了，更尴尬。宋憬的别墅是三层楼，他平时住在二楼的东主卧，西主卧是宋嘉树的。
二楼还有三个房间，一间是宋嘉树的小书房，一间是宋憬的小办公房。另一间闲置着，不过里面的装修是按着女孩子的格调陈设的。可以说，凡是他们父子俩的公寓别墅里，总有一间女孩子的卧室闺房。
这么多年了，女孩子的卧房，还是第一次有人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