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菱家的四方桌摆在院子里,柳菱正领着柳冰四叔家的小堂妹柳芯一块做作业,看到柳带烟站在她家院子外发呆,就喊她,“带烟,你咋现在才出来啊?柳菁刚拿着作业回家,你也不出来一块写作了。在家干啥哩呀?”
柳带烟回过神笑笑,跑到外面写作业这种行为已经太遥远了,而她虽然回到了04年,但她毕竟身负着一个成年后的灵魂。
那种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独立写作看书,已经深入到骨子里,一时间还真扭转不回来。
“我在家写呢,我都写完了。这不是出来玩么。你还看得见么?”
柳菱咕哝咕哝腮帮,说,“你清早没出来,我跟柳苗柳菁几个在俺家玩了会沙包,晌午又跟后街柳芳柳茗跳了会儿皮筋。我本来想喊你过来玩,恁妈说你搁家写作业哩,就没叫你。”
柳菱奶奶看看落下山的太阳,和升起的月亮对孙女说,“大菱,天黑了,鸡上杆了,看不见了,别写了。”
柳带烟不懂,问了她上一世问的问题,“奶,为啥鸡上杆,就不能写作业了?”
柳菱奶奶解释,“鸡上杆就是天黑了,都该回来都该收了。昏哩看不清,再写眼就该坏了。大菱,别写了,起来喊鸡子上窝。芯芯,你也别写了,快回家吧,一会儿恁奶就该喊你吃饭了。”
六七岁的小柳芯张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柳菱奶奶,乖巧的点点头,说,“好。”她收拾好书和作业,拿起文具盒,向柳菱奶奶告别,“娘,我走了啊。”
柳菱奶奶嘱咐一句,“中,慢点。回去帮恁奶看着你小妹,让恁奶给恁做饭。”
“嗯,我知道了,娘。大菱,我走了啊,明儿还找你玩。”
柳带烟看着小不点蹦蹦跳跳的出院子往西去,心中感慨,不愧是文化人家的闺女,就是有礼貌啊。不过柳带烟一想到她要叫人家小姑娘姑,就觉得心塞。
她们家的辈分是和柳菱家平齐的,单是在他们西村东边这几家子,不仅柳芯家辈长,柳燕家辈分也高。虽然柳燕柳蒙姐妹比柳带烟小,可辈分这东西就像官,高一级都压死人了。更何况柳燕比高出柳带烟两辈呢。
前世柳带烟小时候还不懂辈分,所以没叫过柳冰兄弟大【叔叔】,柳芯姑,也没叫过柳燕姐妹姑奶,就是等她明白的时候他们爸妈柳带烟也没张嘴喊过。后来实在是年纪大了,再不喊人家就会说她不懂事了,可不管她爸妈怎么掰和,她就是张不开嘴,没办法只好尽量少回家。
“青沉——兜兜——”
柳带烟听到她爸在她家门口喊她,知道是要吃饭了,就和柳菱说,“大菱,我爸叫我呢,我走了啊。”
柳菱奶奶听到柳带烟的话,叫她,“兜兜,你喊大菱喊啥哩?”
柳带烟愣了,柳菱奶奶啥意思?她喊大菱能喊啥啊。她张大眼睛迷蒙的望着柳菱奶奶,脱口说,“喊姐哩呀。”
柳菱奶奶笑,问,“那你喊哩啥?”
“大菱啊。”柳带烟说完回过味儿来了,柳菱奶奶这是怪她不叫大菱姐呢。柳带烟笑嘻嘻的说,“奶,我这不是喊习惯了,我慢慢改啊。”
“青沉——吃饭咧——兜兜——回来——吃饭——”
“奶,我不跟你说了啊,俺爸叫我回去吃饭哩,我走了啊。”柳带烟一溜小跑的蹿回家去,在大门口看见端着馍筐和菜盆的柳鹏爸,笑着打招呼,“大,吃这么早?咋就你自己,俺婶儿哩?”
“还搁家盛稀饭哩。兜兜去哪了?”
“大菱家。”柳带烟搭着话回院子里,到压杆井边添引水压水洗手。柳鸣听到声音端着馍筐出来,看了看,只有闺女回来了。问她,“兜兜,恁哥哩?咋没回来?”
“不知道,他不是跟柳鹏一块出去玩哩么,俺大在咱门口哩,你问俺大。”
柳鸣端着馍筐和赵黄鹂前后脚到大门口,赵黄鹂问,“老憋一,柳鹏没回来么?”
老憋一,柳鹏爸的外号。邻里间开玩笑常这么叫他,就像大家教柳燕爸老猪一样,他们都认这个号。
柳鹏爸笑着骂,“老赵你个七孙哎!”柳鹏妈手里端着两碗稀饭,从家里出来,接着话问,“老赵,恁孩儿回来没?俺鹏咋还没回来?”
赵黄鹂往村子南边的路上瞅了瞅,看到五百米外的沟里站着几个人,问柳鹏爸妈,“恁看,那几个货是不是他几个?”
柳鹏爸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认出来了,点头,骂着,“可不是他几个,这几个憋孙儿说不定又搁那点火哩。”他骂着扯开嗓子对着路南喊,“柳——鹏————回来吃饭了————”
“中——————”柳鸣也跟着喊了儿子柳青沉,叫他回家吃饭。喊声呼声在风中拖得悠长飘散。几个孩子追着乱着回了村子,身上沾满了土。
柳鹏妈骂着,“娘那个逼,你咋不死外面?喊你没听见是不是?我跟恁爸喊你多少遍,你咋不答应?耳朵长驴毛,嗯?哼,还不回家洗手端你哩碗出来吃饭!还站着干啥哩?”
柳鹏给他妈了一个白眼,撇着嘴。她妈一看脸一沉,转身去拉身后的花柴想敲他,柳鹏赶紧跑回家去了。“靠他娘,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孩儿,天天给他做好弄好,还得喊着他吃喝,净伺候他哩咧!你说说,都养些啥东西!”
柳鹏爸说她,“你妥了妥了吧,这会儿你骂哩给真哩样,等会儿你不还是照样跟他亲。”
柳鸣笑着说,“可不是。这些小孩儿,天天没事就知道玩,吃个饭前村找到后村,都不知道回来。爱菊(柳鹏妈的名字),你也别骂了,咱庄儿这些小孩儿哪个不这样?”柳鸣说着开她玩笑,“你再骂他,他一生气,你老了他可不养你啊!”
柳鹏妈也笑了,哼着气咋唔,“不养不养!我都没指望着他养!!”
柳青沉出来后,赵黄鹂就问他,“恁搁人家地里面玩啥哩?让人家看见不打恁?”
柳青沉眼一睖,不耐的说,“哪呀?俺都没在人家地里面好不好,俺在沟子里玩哩!看见咋啦?俺又没弄他地里的东西。”
赵黄鹂对儿子没有像爱菊那么骂过,只是说道,“那也不中。以后少去那玩,恁点些火,一不小心起风了吹过去就烧着人家哩地了!”
柳青沉敷衍的应着,“知道啦。吃饭吃饭,吃饭不说这。”